幸福这种事,她是注定得不到的吗?
千秋堂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男子呛住:“咳,原来,这个的破绽在这里。”
“不过你的脸倒真是和女人一样女敕啊。”温良玉邪肆地模模下巴,“虽然我不喜欢男人,不过模你两下也不算吃亏。这也是我刚开始没有完全肯定的原因。”
“咳咳咳咳咳咳——”呛死。
温良玉悠悠然拿过茶杯。
“温寨主——”微微叹息,云起——现在应该说,云纵修往门边看了一眼,“她走了。”
“你那种脸色是摆给谁看?”嗤笑一声,“觉得心痛了?还不是照样骗得她团团转?假扮女人都做得出来——别跟我说什么不得已,那种话只能拿去骗你自己心安。”
云纵修也不反驳,只脸色变了变,低声道:“我知道这些只是借口。前阵子,京里有消息传来,说有人在暗中收集爹的证据,据闻还不止一派人马,那些东西若真砸下来——”
温良玉似笑非笑地打断:“满门抄斩都够了吧?”
云纵修沉默一刻,点头,“官场形势不是一两句说得清楚,总之,唯一的生路就是在那些东西到达今上案头之前,将功赎罪。祁连山是最好的踏板,我朝尚武,没有什么功劳能大得过军功。”
“所以啊,”温良玉弹了一下指,“再牺牲一个以为早就死掉的异母妹妹,就更加是理所当然了吧。”
“……我不是故意找上霏儿的,那天见到她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去查过了,才知她竟是活着,还入了千秋寨。”云纵修干涩地道,“祁连山里寨连寨,我们的兵力不足,不敢擅入。查探下来,只有千秋寨的人员防备最弱,主要是靠着古怪的阵法御敌。只要拿到阵图,想攻下应该就不难了。但是——”
他霍然抬头,声音坚定:“我承认利用了她,故意让她抓上山来,但我不想伤她,更从来没想要她的命!阵图昨夜我已传了出去,若不是想回来带她走,也不会被逮个正着。”
“真可惜呢。”唇角弯出遗憾的弧度,温良玉笑眯眯地道,“宣桑已经被她的无情哥哥伤透了心,现在正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咬着手指哭呢,你说得再动听,我也不会转告的。”
不想伤她——多么好听啊,什么都做尽了,冷刀放出了,算计使完了,人心冷透了,最后说,不想伤?官家的人都是这么不要脸的吗?
宣桑笨蛋,幸好你没听到,不过前面那些就够你难过好一阵子了吧?温良玉满意地模模下巴,虽然过程差强人意,不过这事过去,那笨蛋就完完全全是他一个人的了,嗯,只是想象一下感觉就很不错。
“霏儿会原谅的,我云家上下六十几口性命,霏儿会谅解,她自小心地就——”
“自小就是个笨蛋,对吧。”温良玉打断他,“所以听说你会被‘嫁到’尚书府去,她笨笨的就信了,往日的恩怨一点也没有去计较,就留了你下来,给你机会教她什么叫做伤害,毫无防备等你打碎她最后一点白痴希冀,我只是不明白——”
青年的眸光慢慢结成了冰,反耀着薄刃一般的利光,“你为什么还不从祁连山上跳下去?怎么还有脸在这里,认为自己的行为值得原谅?你云家的性命和她有什么关系?云大公子,你莫非忘了,当初宣桑是逃出来的?你们逼得她不得不放弃,切断和你们的联系,现在究竟有什么权利要她为你们背叛我?你信奉的那个朝廷的政令,有哪一条这么规定了?”
云纵修被问得站立不住,退了两步,脸色变得苍白。
他知道这人没有说错,他们云家对霏儿确实只有亏欠,当初是,现在也是,当初是年幼不懂事,现在是别无选择,然而不管有多少理由,事实是摆在这里的,不是“不得已”三个字就可一笔抹过。他知道那是怎样的伤害,但没有退路。
说她会原谅,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而已——明知道不现实,他们没对她有过任何好处,凭什么要求她无条件无怨言牺牲。
“我——”别过了眼去,轻轻道,“不必寨主说,我自己也觉得不耻。只是我身为长兄,这担子不能不担。”
温良玉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忽然站了起来,语意淡淡:“以后,宣桑就只是千秋寨的人了,明白?”
“寨主任由她在门外偷听,不就是为的这个吗?”云纵修苦笑,“虽然是为了接她而回来的,但现在什么都揭穿了,我还没天真到以为,她还肯回去云家。”
温良玉随意地点了一下头,一边向门边走去,“这就好。接下来几天,还麻烦云公子在这里做一做客,等这件事了了,再请下山。”
云纵修迟疑了一下,“不过——”
“我不会用你为质,”温良玉接下他欲言又止的话,“你想说,这是没用的吧。”
温良玉的眼神恢复了慵懒,打开紧闭的门扉,阳光洒落进来,他回头,挑眉一笑,“其实,你也不算太差,如果——不是被拖累得这么惨的话。”
为了那样一群没用愚蠢的家人,明知失败是什么下场,不会有人顾虑他,却还是甘为棋子。为一些重要的人,伤害另一个重要的人,自己往自己心里划上永不会愈合的伤。一步一步,算计的是别人,最后困死的却是自己。
退不得,进不得。
——宣桑,原来云家还有一个和你差不多的笨蛋呢。这次的痛,你总算不是挨得冤枉到底。
一笑,拂袖出门。
第8章(1)
扑咚。
温宣桑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捂着膝盖,在地上呆呆坐了一刻,无声的抹抹眼泪,爬起来抓好小包袱,一拐一拐地继续在山林中穿行。
不痛不痛——
努力在心里自我催眠,可是效用不大,摔伤的地方还是火燎一般。
抽了一下鼻子,早知道就把那瓶用剩的金创药带上了。都是伤心过度,竟然连闯荡江湖的必备良药都忘掉,匆匆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就跑了出来。
回不去了。
眨掉眼睫上新冒出来的泪珠,再也没脸回去了。她引狼入室,把官兵引了来,整个千秋寨就要因她一人而蒙难,好好的安宁日子被践踏。这种大错,就算从祁连山上跳下去一千次,也是没办法弥补的。
都是云家的混蛋,她十多年前就该知道姓云的没有几个好东西,还瞎了眼地去可怜他,把他留下来,给他盖房子——
宣桑停下脚步,脸色忽然一变。
“居然——”
那个混蛋居然还亲过她!愤愤地立即抬起沾了若干根草叶的袖子向额头擦去。
装什么好人,扮什么很对不起很想念她的样子,这才几天,狐狸尾巴就全露出来了!她自从六年前那件事后,就一直很排斥别人的碰触,要不是、要不是看在他态度还不错的分上,当时就叫人把他丢到京城去和亲了——
慢着,错了,他连性别都是假扮出来的,这自然也是编出来的鬼话了,从头到尾,这就是个张开了等着她往里钻的圈套。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白眼狼——简直就是个反咬一口的白眼狼!
她这个蠢到家的“东郭先生”,自己钻进去就算了,还把几百人都一起陪葬了进去。大哥一定恨不得当初没有救过她,现在说不定就在找她的路上,等不及要把她大卸八块了。
眼泪更加控制不住,断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直落下来。想到那个人,心里一痛,脚下一滑,扑咚,又是一跤。
肿肿的脚踝渗出血来,却没有感觉,只是心里难受得要喘不上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