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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狐 第25页

作者:颜芳

“你终于死了。”

青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好像一切都空了,又像是终于解月兑的轻松。他走出巷子,到棺材铺买了一具棺材,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一人徒手扛回小院子。

她一定是不好意思让他帮她换衣服,才挣扎着在死前换好新衣。青湖感到她思虑周全。他将她的身体放到棺材里,然后盖上棺材盖,取饼长钉,用肉掌一钉一钉地钉进木头里。

死,真是件很奇怪的事。明明她还在这儿,明明她的身体上什么都不缺。其实她已经离开他了。

为什么她会离开他呢?如果一直保留着她的尸骸,是否意味着蛊狐的主人还没消失?已经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也没人厌烦地喝令他闭嘴。青湖将棺材停放在院子里,出门寻找适合埋葬邢枫的地方。

第二天,他把棺材搬到他选定的地方,前一天他已经挖好很大的洞穴。他将土推到棺材盖上,暗红色的棺木逐渐消失在眼前。直到埋葬邢枫,青湖还是没有真实的感觉。她真死了?他很奇怪,那个躺在棺材里的尸体真是邢枫?她躺在黑暗里是否习惯?会害怕吗?这些天她一直躺在幽暗的光线里,难道她准备习惯死后的世界?

青湖思索着推高土,黄土形成拱形的土包。他想转身离去,又觉得差了点什么。

“人会在埋葬尸体的地方注明是谁的尸体。”

“埋葬掉死者时,生者是怀着悲伤的心情的。来年芳草萋萋,很快将坟茔掩盖住。想怀念逝者的人会找不到坟墓的正确位置,不能为他扫墓、摆酒、烧钱,对生者来说,死者已矣,连他的尸骨都不能保存,是非常痛苦的事。”

辛瑶瑶会为她姐姐扫墓吗?青湖想,她一定不会。现在她大概在和司徒持卿卿我我。他像邢枫以前做过那样砍下树木,劈成直直的薄片,然后在附近店铺买来笔墨,然后顿住了。

他不会写字,确切地说,他只会写自己的名字。那四四方方的文字实在比画画更困难。虽然他同样不会画画。

但是,除了他以外,还有谁知道邢枫死了呢?还有谁需要记住这里是邢枫的坟墓?他想了想,提笔写下两个字:青湖。

这两字尽得邢枫的真传,洒月兑清雅,带点不羁的飘逸。

他又加了两个字,这两个字笔力不济,如果说前面两字带点书法家的风范,后面两字就像是孩童的练笔。

之墓。

连起来是“青湖之墓”。

他把木牌插进土里,用力夯实,然后转身离开。

第9章(2)

回到小院里,青湖木讷地收拾着东西。其实没什么东西可收拾,也没有必要收拾东西。他之所以流连在已经失去主人的房子里,不过是难以适应突如其来的自由。为什么呢?

就像久被关押的牢犯,突然恢复自由,同样会不知所措。青湖自问自答。

简单的几件衣服,很快就收拾好了。在邢枫的包袱底下,青湖看到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件衣服,用兽毛制作成的背心,粗糙黝黑的狼毛,细密整齐的针脚,冬天穿在身上会非常暖和。青湖想起刚刚变成人时的夜晚,昏黄的灯光下,邢枫眯着眼睛替他缝制御寒的背心。那时他明明感到很高兴,却指责她的背心做得粗糙。

他收拾好东西,最后一次环顾住了将近三个月的地方。邢枫死去,青湖最可惜的是连带着失去了她的好手艺。再也吃不到美味的食物。如果邢枫早死几个月,他一定一点感觉都没有。

厨房仍然亮堂无比。邢枫有一点洁癖,她会把厨房到处擦洗得干干净净,完全不像一般家庭的厨房,布满污渍,凝着油烟。

青湖敏感地闻到熟悉的味道。他大步走进厨房,纱橱里雪白的碟子上盛着肥硕的烤鸡。烤鸡焦黄的外皮凝着成串的鸡油,大概是邢枫去世那天做的,天气很热,已经不甚新鲜了。

是邢枫做给自己吃的,她一定希望自己全部吃掉。

青湖放下手里的包袱,端起碟子,一口口地吃掉鸡子,一口都没剩全部吃下肚子。

青湖的生活没什么变化。只是没有人吩咐他做东做西,他在外面游荡玩乐时也不用惦记着家里还有个卧病的病人。

他常常流连于茶楼酒楼,也会在街上闲逛。人的生活比兽的生活乐趣多很多。兽的生活里只有两点不同:刚刚吃饱和又饿了。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肆无忌惮地观察着来往的路人。年纪很大衣着华贵的男子怀里搂着年轻妖娆的女子,小贩四处叫卖着手上的食品,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使用香味刺鼻的劣等香料,他的鼻子真是受不了——刚刚走过去的年轻女子实在太像邢枫了,青湖几乎失声叫出来,几乎一模一样的侧面,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和娇女敕的樱唇,他再次提醒自己正是他自己埋葬了邢枫,邢枫已经死掉了,才不至于失礼。怎么会如此想象?难道是辛瑶瑶?他一边走路一边思考,如果是她,真庆幸他没叫住她。

夏天的傍晚,他穿着纱衫喝着刚从井里取出的美酒,坐在客栈上等厢房里赏月。店小二送来驱蚊香,看到常住店里的俊美贵客闷闷不乐,问:“客官一个人喝闷酒?”

青湖看着天边一抹残月,点头。

“没什么可玩的。”

“一个年轻男人,又有钱,怎么没可玩的?”店小二建议,“客官去过菡萏馆没?那是城里最有名的妓馆,姑娘可漂亮了。”

“很有意思?”青湖还是没兴趣。

“自然有意思。除了漂亮姑娘,菡萏馆的酒菜也是一流的。你可以在那里听曲,打牌,结识朋友。入夜后再找个姑娘睡觉。”

青湖见识过青楼,他实在没太大的兴趣。但晚上没别的地方可去。再说天气闷热,不到下半夜也睡不着。

还没走进菡萏馆,就被嘈杂的环境吵得心烦,本来想转身离开的青湖被热情的老鸨留住,老鸨见他没有熟识的姑娘,便说菡萏馆最美的花魁马上要嫁人了,这是留在馆里最后一夜。如果公子只想清谈的话,不如到她房间坐坐,那里很幽静。

通向花魁闺房的小路两旁遍植芭蕉,宽大的叶片上盛着夜露,如水晶珍珠般好看。上面书写着“影红小居”的房子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到夏虫的鸣叫。

或许不要打扰主人的安静比较好。这样想着,青湖再次起了离开的念头。转头时,他看到一个孤单的影子,安静地站在草丛里,披散着的长发遮掩着秀丽的脸庞,那优美的侧面的确是邢枫的!他拼命地奔跑着,追逐那个影子,走到“影红小居”的正门口。

没人,难道是走进去了?

他打开门。

急促地喘息着,他到底在干什么?青湖自己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找到邢枫又怎么样?他打算对她说什么?做什么?他茫然地站在门口。

“谁?”纤细婀娜的影子转过来,是熟悉的脸。

“你是——”

好像在哪儿见过,就是叫不出名字,还是那女子先说:“公子,好久不见。”她调皮地笑起来,“你又想来洗澡啊?”

他终于想起来。那天,邢枫给他几枚铜板,叫他把自己洗干净。

于是他歪打误撞进了一间妓院。

“我叫明蕊,公子忘记我的名字了?”明蕊爽朗地笑了,“公子找我清谈,或是听我唱曲儿都可以,若是别的——公子就来晚了,我已经要嫁人了。”

“不——我——”青湖颓然坐在床上,他根本没注意坐在妓院的床上是多么暧昧,只是喃喃地说,“我明明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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