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秒钟,圣小婴与那中年妇人互相对视着,目不转睛。
不幸的,两人同时认出彼此。
对圣小婴一向过目不忘的记忆来说,眼前的华夫人不过比十几年前多了几条皱纹,外加发福了一圈罢了,而很奇妙的是,圣小婴有一种能给见过她的人留下很深刻印象的特质,况且对华夫人来说,十几年前砸了老公打伤儿子又害得他卷入帮派械斗进而被流弹击中的恶魔女孩的面孔,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年得知圣小婴被人领养带离本市,华夫人真的吩咐人去买鞭炮庆祝兼去晦气,还有,不久之前,她知道圣小婴就是那个通缉犯,为此还对儿子担心了一番。
先发作的是华夫人。“你……”她伸出一只手指指着圣小婴,“是……”声音发颤,“那个……圣小婴!”
哪怕是一天前,圣小婴一定会挺起胸膛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但是现在……算了,她垂下眼睛,“是。”她简单地说,往旁边走了一步,让出道来。
“妈!大哥!”华夜惊呼一声。华夫人一副看起来就要昏倒的样子,母亲撞上圣小婴在自己的公寓里……还认出了她——事态有往最严重的方向飞速发展的倾向……
至于华日,鉴于“圣小婴”这个名字在华家早已如雷贯耳的原因,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后满含兴味地仔细打量着眼前着女孩……闻名好久了,可惜从来没见过,这一趟总算没白来。
鲍寓的气氛绷得紧紧的,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嘭”地爆炸开来。华夫人靠在沙发里坐着,面前并排站着华夜与圣小婴,华日则是斜靠在墙壁旁,双手插兜,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场审判,生怕错过一星半点。他看见自己的弟弟头发上还滴着水,显然刚洗完澡,反正肯定不像老妈说的那样有什么死人,既然如此,他一点儿都没有插手眼前这有趣场面的意思。
“小夜,你到底和这个……这个通缉犯有什么关系?”华夫人的声音紧张得不自觉提高八度。
“妈,她不是通缉犯,”华夜赶紧辩解道,“现在不是了。那是一个误会!
“误会?!”华夫人的声音又高了三度,“世界上有那么多误会吗?”
当然没有,但不能这么回答老妈,华夜越发觉得事情棘手。“其实您不用担心,什么事情也没有,我不是好好的吗?”
“什么好好的!你刚刚被人家扔炸弹!是不是因为她?!”
“当然不是!”华夜回答得太快了,快得圣小婴张张口又闭上了,“警方不是说了吗,是因为我以前办的案子招惹了一些人。”
作为一个女人,华夫人不算顶聪明,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同全天下的母亲一样对自己儿子的心思有着天生的敏锐直觉。
“你在袒护她!小夜,你……你忘了以前的教训吗?”忧心仲忡的母亲,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算什么教训?”华夜哭笑不得。他一个大男人曾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女孩打得一败涂地这种丢脸事非得让人记一辈子吗?果然一失足成千古恨。“小孩子打点架算什么,后来是我自己闯进去的,不关她的事。”
“住嘴!”华夫人声色俱厉,“我问你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她怎么会在这里?在这儿多久了?”隐隐地,华夫人有种极其可怕的预感。她不愿想,那简直是世界末日……但是,她一定要弄清楚!
“没有关系!”圣小婴斩钉截铁、断金碎玉、掷地有声地说。
华夫人与华夜同时愣住,当然心中所想大有区别,连华日都直起身子,竖起耳朵,脑袋微微往前倾。
“没有关系。”圣小婴重复了一遍,一双清澈的眼睛清清亮亮地看着华夫人,“您恐怕有什么误会吧,我是令郎律师事务所的客户,今天去找华律师咨询关于我是否能以诽谤罪起诉当局的案子,他们告诉我华律师回家了,我就来这里找他。您是不是弄错了?”一气呵成,中间连一点坎儿都没有。
镇定的女孩,演技比老弟至少强一百倍!华日赞赏地想,可惜……漏洞百出。他暗中叹口气,她身上穿的是家居服,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自己的弟弟显然刚才在洗澡……没有哪个客户和律师见面会是这样的。
她的语气、态度太有说服力了,华夫人一下子似乎有些被震住,完全没有想到大儿子所想到的。她愣了五秒钟,眼睛转向小儿子,“真的?”她站了起来,盯着他。
与其说母亲相信,不如说她宁愿相信,这女孩的解释对她来说是溺水时的一根稻草。华日冷静地判断,太明显了!即使是以最客气的观点,也完全可以说那两人不像要咨询,倒像在偷情。不过老妈既然想要相信,那现在就看老弟的了。
华夫人、圣小婴、华日,三对眼睛齐齐落在华夜身上。而华夜看着圣小婴。
他看见一双清亮的黑眼睛,坦坦荡荡、空空白白,里面什么也没有,像个陌生人,就像十几年前在圣心孤儿院的那个圣诞夜,她被阿姨斥责,他挺身而出替她说话时她看他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个陌生人干吗多管闲事。
他不能忍受这样的陌生,仿佛时光一下子倒流十几年,那时,他们之间什么都还没发生。
如果说华夜在开始时还有一点儿将母亲蒙混过去的念头,现在这念头也灰飞烟灭,一点儿残渣都没有了。他的心中只有一种想法:他、绝不允许、她、那样、陌生地、看着他!
“假的。”他清晰、大声地说,然后倾身过去在圣小婴的唇上迅速地吻了一下,嫌效果不够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她是我要娶的女人。”
砰!华夫人一下子失去所有的力气,跌回身后的沙发。而圣小婴测是呆若木鸡,脑子陷入停顿状态,整个人失去所有感觉。
气氛到达高潮了啊!华日睁大眼睛,该我出场的时候到了吗?华日向前走,一直走到三人旁边,咳了一声。华夫人在茫然中将眼睛转向他。
“这位就是……”他温和地朝圣小婴笑,“让我家小弟一年多来神魂颠倒的小姐啊!”华家兄弟信条之一:如果事情已经被揭了盖,那就索性连底一起掀掉。
华夫人连喘气的力气都失去了。华夜和华日对看一眼,从不同的方向走近沙发。他们都明白,老妈只是一下子被吓呆了,等她恢复过来.麻烦才真正开始。
“妈,您先回去吧,以后我会详细解释的。”华夜温柔地对她说,然后瞟了华日一眼。现在就是考验他们二十几年兄弟之情有没有价值的时候了。
华日挑了挑眉毛,扶起母亲,轻声说:“我们先回去。”搀着仍处于茫然状态的华夫人向门口走去,在那里稍停了一下,他回过头,向站在里面的圣小婴笑着点头告别。
已经从震惊中回复过来的圣小婴则是以冷如冰刀的眼神回敬这兄弟二人。
丙然,在回去的路上华夫人就开始爆发,“我绝不会同意的!”情绪之激动,气势之坚决,令开车的华日也不禁畏缩了一下。
大哥应该能暂时安抚住母亲吧……华夜没把握地想。将他们送入轿车后他转回公寓。迎接再回到客厅的华夜的是圣小婴相当有力的一拳。因为猝不及防,他再次被打翻在地。
“你疯了吗?!”圣小婴怒喝,与方才冷静地说“没有关系”的那个她判若两人。
华夜从地上很快跳了起来,“我当然没疯!”他大声说,“你倒是告诉我,什么叫‘没有关系’?”对这句话还有那个眼神,他始终不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