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茶不但香醇,而且还是清心润肺化攒理气的良药,更特异的是,茶叶一入水便翠绿如新,片片直立,杯口还腾起一片白气,颇似云雾,这云雾茶便是如此得名的。”
沈帼眉好奇地端杯细看,果然那茶叶在水中片片竖起,青翠得仿佛是刚离枝头一般,杯口上方凝结着一片薄烟,丝丝流动却不散去,如云似雾。她不禁惊喜地道:“真的呢,这茶好可爱,唉,可惜机会只此一次。”惋惜之情现于言表,浑不知自己一派小女儿娇态。
风若尘第一次见到像孩子一样天真的沈帼眉,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穿了似的,一股浓浓的怜惜涌了出来。纵使她再冷、再强,终究是个双十年华荏弱无比的女子,只是她过于冷傲,总是令人有强悍难驯的错误印象,其实在她心底深处,依然温婉可人,只不过她很难得将喜怒哀乐表露出来而已。
突然他的心中猛地大敲警钟,他这是怎么了?忘记来沈家的目的了吗?在没有查清真相前,他怎能以这种心态来对待可能是自己杀兄仇人的女子?
望着愉快品茗的沈帼眉,秋日温馨的阳光自横窗照在她纯净如玉的脸上,直似透明一般,她的头与双肩沐浴着金光,将她清秀的面容映衬得更加月兑俗,平日里的刚强与冷傲现在全变成了淡淡的慵倦与柔媚。他从没有见过环境可以把一个人改变得这样大,在沈家,她永远是那个高高在上、惯于发号施令的掌门人,而在这里,她只是一个醉心于品茶的普通女子。如果这儿是他与她的小屋,他每天烹好一壶茶与她共坐,春赏落花、夏听蝉吟、秋闻夜雨、冬聆瑞雪,虽非云里世界,也是石室丹丘。
他只想静静地坐看她微笑品茶,而她会在不经意间递给他一个温柔的眼波……这可会是奢望?
风若尘心中生起百般况味,沈帼眉呀沈帼眉,为什么偏偏是你?
第四章
注视着暮色中渐渐走近的一对男女,梁至信感觉仿佛有一条毒蛇在寸寸啮咬他的心,嫉妒的火焰以燎原之势席卷他整个头脑。苦苦等候了一天,却原来她竟是和那貌不惊人的郎中单独出门,而,且居然留连在外整整一天。她吝于给他一个微笑,却因那小子的一句话而嫣然;她对他不假辞色百般躲避,却与那小子形迹亲密……’
天,这叫他如何不嫉恨欲狂?
“你回去吧,我还要到梅花庵为母亲上香。”沈帼眉停下脚步,和婉却语气坚决地对风若尘说。
“那好,明早仍在绿竹林见。”风若尘点点头,回身走向客馆。
“等一等!”沈帼眉出声喊住他,她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驱使她这么做的,“谢谢你今天的招待,我过得很开心。”语气是她未曾察觉的温柔,在风若尘面前,她总会不自觉地表现出女子柔媚的天性。
风若尘对她露齿一笑,潇洒地走出她的视线。
慢慢走上通往梅花庵的小径,沈帼眉理不清自己心中没来由的喜悦。今天从涤尘茶坊出来,他们又到市中四处游荡。沈帼眉惊奇地发现,自己印象中的集市竟如此苍白,随着国势的强盛,市中的繁华已远非昔日可比。身为一家之长,她虽经常出门,却从不曾如此接近平民的生活,大多数时候只是在马车里观望一下,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世上还有这许多平凡的新奇,杂耍班的吞火,卖唱女的花鼓,鱼市的各种锦鲤……花鸟市的无数鸟语花香都令她恋恋不舍,以至于忘了归去的时间。
生平第一次,她毫无戒备与顾忌地与一个男人谈笑,展现自己天真柔美的一面,仿佛那个早被扼杀于心灵深处的“自己”又复活了,而且蠢蠢欲动地要突破禁制。叹口气,她今天的确是太放纵自己了,但仅此一天,明天她又将成为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沈家掌门人,这一段回忆,终将被封锁在心底,任岁月蒙尘。
低头走过绿竹亭,沈帼眉意外地发现前方站着一个人。她抬起头,梁至信笔挺地站在那儿,左手捏着一竿细竹,已经被他紧攥的手折断了。他的脸上带着狂暴与阴沉,正气势汹汹地盯着她,眼神是灼热而危险的。沈帼眉警觉地站住了,今天的梁至信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的表情令她心生不安。
梁至信放开断竹,一步一步向她走来,手抑制不住地痉挛着。在狂妒之火的烧灼下,他的理智丝毫不能控制他的行动。“你到哪里去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口吻一派霸道。
“和朋友出去喝茶了……这好像与你无关吧?”沈帼眉丝毫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倒,这是她的地盘,他凭什么来过问她的私事?沈家掌门人的第一课,就是不能为强势所动,更何况,她不以为梁至信能对她做出什么事。
“朋友?你会称一个陌生男人为朋友,会跟他外出玩乐一整天,那么我算什么?枉我这十六年来等你的痴心,甘愿受你冷淡,被你嘲笑。你丝毫不理会我的柔情,却与一个才认识不过一个月的男人单独出游,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梁至信怒吼着冲上前捏住沈帼眉的双肩,拼命摇撼着她,似乎要将她摇断。
沈帼眉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却根本月兑不出梁至信铁钳一般的双手,他的手指深陷进她柔女敕的肩头,几乎要将她的肩骨捏碎,她的脸色因疼痛而苍白起来,却咬牙不出一声。她可以大声招呼守卫,但一来顾忌梁至信的颜面,二来也怕有损自己的威严,因此便选择了沉默,让他发一顿火算了,她但求息事宁人。
猛地,梁至信以鹫鹰扑食的姿式攫获了她的唇,她的大脑空白了一刹那,随即剧烈挣扎起来。他怎么可以吻她!他没权利这样污辱她!沈帼眉此时不是感到恐惧,而是无比的愤怒,从头到脚都被怒气燃着。她拼命地捶打梁至信的胸膛,用力掐他的胳膊,想迫使他松手,但她的挣扎丝毫不起作用,梁至信仿佛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反而更加深入。
她的唇像柔软的花瓣,而他则像狂蜂浪蝶,恣意采撷她樱唇的芬芳甘美。梁至信忘情地狂吻怀中他苦恋了十六年的佳人,心醉神迷得浑忘了一切。
暗暗的竹林里,正有一双含泪的眼睛紧紧盯着纠缠在一起的两人。蓦地,她用手帕捂住嘴,发出一声受伤的饮泣,便跌跌撞撞从来路冲了回去。
沈帼眉愤怒得快要窒息了,她恨不能手上有把刀,好让她亲手结果了梁至信这卑鄙无耻的小人!一阵反胃的感觉自心底升起。他霸道的长吻非但没有让她销魂,反而叫她作呕。她紧咬牙关,不肯让他的舌尖侵入,同时手脚也没闲着,拼命地掐他踢他。好不容易梁至信的唇离开了,让沈帼眉喘过一口气来,而另一串鸷猛的吻又自她的下颁沿颈项向胸口延伸。他在她洁白如玉的脖颈上烙下吻痕,口齿不清地喃喃道:“你是我的,谁也不许抢走……”
痛楚传来的同时,一阵巨大的恐惧也自心底似洪水般席卷沈帼眉的全部意识,自童年时起就潜伏下的阴影此刻如乌云盖顶,令她手脚冰冷,皮肤起栗,神智昏乱。她想叫,喉咙却无法出声,想挣扎,手却颤抖得难以举起,此时她不再是威严庄重的掌门人,而恢复为四岁时怕黑暗怕雷雨的小女孩,比一根芦苇还要软弱,比一只小鸟还要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