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违抗他的命令,反正也不是没这么做过,可是这回她犹豫片刻,然后选择顺从。
并非她怕了他的威胁,他要她滚蛋的次数早已多得数不清,而她还是一样在屋子里来去自如。
她只是一时嫉妒心作祟,才让她做出如此自私的决定──她不是圣人,一样有七情六欲、痴嗔爱怨,会受情绪影响。
要她跟他演出一对恋人一点都不困难,因为他们曾经那么相爱,只是迫于现实的无奈,必须各奔他方。
她对他的感情数年如一日,在见到他的那刻,她才惊觉深藏在心底的爱恋非但没有随着时光流逝而有所减弱,甚至像是酝酿许久的酒,时间愈久,愈发浓烈。
范兆恩放缓了脸部线条,露出难得的笑容,不过,这纯粹顺应“剧情”所需,而非发自内心。
“她只是个看护啊!”Joan美丽的脸庞一阵青、一阵白,泫然欲泣。
“那又怎么样?”范兆恩唇边的笑痕更深。“一个看护、一个盲人,挺配的,不是吗?”
他自嘲且自卑的口吻,揪痛了德菲的心,即便就停靠在朝思暮想的胸膛前,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Joan想反驳,偏偏哑口无言。
“妳能像她一样,随时陪在我身边,忍受我的脾气,没有半句怨言吗?”范兆恩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儿,字字清晰的质问Joan。
明知他说的并非肺腑之言,仅是欺骗对方的谎言,德菲仍被他的一番话打动,觉得这一个多月来的努力没有白费。
Joan张着嘴,有所迟疑。
“妳能忍受别人的眼光和讥笑,说妳有个瞎眼丈夫吗?”范兆恩继续追同,语气十分咄咄逼人。停顿了下,他接续道:“就算妳能忍受,妳父亲也不能。”
这一点无庸置疑,毕竟,堂堂一名银行总裁,说什么也绝不可能接受有个瞎眼女婿,所以就算他们两情相悦,也终将没有结果。
他所点出的问题,说真的,Joan从来没有想过,经他一提,她才试着想象他所描述的情景,旁人的异样眼光与指指点点、父亲严厉愤怒的脸色,在在都令她感到难以应付。
范兆恩从她的沉默获得最好的答案,遂咧嘴冷笑道:“妳一直都那么天真,Joan。”他的口气很讽刺,笑容残酷。
听着他伤人的言语,纵使不是针对她,德菲心中依旧闷痛难当。
因为她觉得自己是致使原本性格开朗温柔的他,转变成如今阴暗冷淡性情的罪魁祸首之一。
多年来,她没有一刻忘记自己屈就于现实考量而做的抉择──毅然牺牲他们的爱情。愧疚就像巨蟒般勒着她的心头,午夜梦回,她总是泪流不止。
她由衷地希望他能幸福,如此一来,她才能自罪恶感与自责中解放出来。
然而,却事与愿违……
她到底能够做些什么,方能消除他满心的怨与恨,并且让他相信他还有幸福的可能?
德菲望着范兆恩俊美依旧的脸孔,心中千头万绪、百感交集。
若他视觉正常,便能轻易的从她眼中看见赤果果的爱恋与心疼,但却也因为他看不见,才让他们有了重逢的机会。
造化弄人啊……
“Joan,听清楚。”范兆恩再度打破缄默与凝重的氛围。
Joan已约略猜测到他将要月兑口的话,会有多残忍。
“妳很聪明,想必妳也察觉到了──我不爱妳,从来没爱过妳,以后也不可能爱妳。”范兆恩字字铿锵,坦白却伤人。
至此,Joan终于还是落下泪,感到难堪之余,也深觉被羞辱!
订婚三年,他今天才告诉她,他不爱她?!
却可以在短短的时间内爱上照顾他的看护?!
也就是说,她连一名女看护都比不上?
这样云与泥的比较,严重打击Joan的优越感,彻底激怒了她。“你……你好过分!”教养良好的她说不出什么难听的字眼,连骂人都不具杀伤力。
范兆恩的策略确实收到效果。“我不但过分,还很龌龊、卑鄙。这样的男人妳也爱?真是没眼光。”他讪笑道。
Joan真觉得自己识人不清,没想到他竟然那么卑劣!
她一秒也待不下去,抓起名牌皮包,头也不回的离开。
听到门板落合的声音,范兆恩的笑容立即消失,恢复平常的冷峻。
他松开怀里的娇躯,也一并关起心门,并上了锁,拒绝任何人进驻。“妳可以走开了。”
德菲默默凝视他忧郁深沉的俊美脸孔,突然有了另一番体认──
或许他的无情并非真的无情,而是另一种变相的体贴……
如果是她,她也会采取和他相同的作法。
但谁能告诉她,为了对方能够幸福而斩断一段缘分,到底对或不对?
而幸福,又该是什么模样?
第七章
深夜,四周一片寂寥,范兆恩坐在露台上,感受初夏晚风,心情难得沉静。
回想起这阵子的生活,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明显感觉到近来心态上有所转变,变得不再那么怨天尤人,甚至燃起了一些斗志──
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做些什么填补空虚乏味的生活,不单单只是坐以待毙、虚度一生。
你不是废人!凭你的能力,就算没有亮眼的光环护身,同样可以闯出一片天。
这是那个固执无人能及的小看护,常在他耳边唠叨的一句话,居然对他造成不小的影响力,无时无刻都在他脑海中回荡。
自他车祸失明、形同被软禁在这栋屋子里以来,来来去去的人不少,她是唯一一个要他振作、重新开始的人。只有她认为他还有所作为,而非一无是处的废物。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的好恶──例如他喜欢哪牌咖啡豆、喜欢半熟的荷包蛋,不喜欢葱、不喜欢酸,以及他的某些小习惯──像是吃饭时要“听”新闻、喜欢在饭后来杯咖啡,这些他从未说过的事,她却都一清二楚,好像认识他很久似的?
范兆恩的思绪不由自主的绕着德菲打转,甚至在脑子里勾勒着她可能的样貌,心口微微发热。
“范先生。”
德菲细柔的嗓音蓦地自他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想象。
范兆恩没有回应她的轻唤,但也没丝毫不悦,不知不觉中,他已习惯她随时都可能会出现。
“原来你还没睡。”德菲柔美的脸庞,漾着比今晚月光还要温柔的笑容。“山上空气凉,要多加件衣服才行。”
她说着,一边折回室内取了一件薄外套,轻轻地为他披上。
她的轻声细语,宛若一道优美的旋律,在阒静的夜里益加动听,他对她的好奇也深浓了几分。
“我去替你煮杯咖啡。”德菲告知后,也没征询他的意愿,便径自先行离开。
他来不及阻止,四周又陷入一片岑寂,表示她已经不在身旁,范兆恩竟然觉得过分冷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待让他有些不耐,直到闻到空气中飘散着浓郁迷人的咖啡香,他紧皱的眉头才获得舒缓。
德菲小心翼翼的把咖啡端给他,并不忘叮咛。“小心烫手烫口。”
将近两个月下来,这种日常小事范兆恩已经很上手,不会再动不动就打翻杯盘碗筷,搞得一身狼狈。
他啜饮一口,是恰好入喉的八分热,亦是他最爱的温度。
他深信这是她的一番美意,而不是巧合。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温暖了他失温已久的心房。“谢谢。”范兆恩发自内心的致谢。
谢她无微不至的照料,也谢她的不弃不离与鼓励……
德菲愣了下,隔了几秒,她杏眸圆睁,惊讶的看着他。他的音量不大,让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范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