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他发生意外、医生宣布他的视力因眼角膜严重受损而失明的那一刻,他璀璨的前程与人生也瞬间毁灭,和他的眼睛一样,只剩一片黑暗。
大家对他的态度感觉起来似乎一如往常,但他却能分辨个中差异。他很清楚,大家对他唯命是从、百依百顺只是敷衍他的表面功夫。
包括与他最亲近的母亲以及未婚妻,只在他出事后曾到医院探望过他几次,之后顶多打电话随便问几句,就匆忙挂断。
他是眼睛瞎了,并不是撞坏脑子、没有知觉的植物人!虚情假意的关怀只是徒增他的不平与绝望……
每个人都亟欲逃离他的身边,因为忍受不了他的脾气而逃之夭夭,唯独这个叫左德菲的女人,非但赶不走,还打算住下来?!
初来乍到的那天,她就已充分展现出执拗的一面,无论他怎么怒骂都不退缩,做起事来既专业又温柔,和前几任看护比起来,他确实对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每每听着她在耳边轻声细语,他几乎要以为她是深爱他的恋人,而非一名看在钱的分上才不得不接近他的女看护。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为了钱……她的话又在他脑中响起,范兆恩十分介意。
从她的口气听起来,他们似乎之前就认识了,而且是很熟悉的交情?
他们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况下相识的?
他一点都记不得──车祸之故,他除了失明外,还有选择性失忆,也就是说,他遗落了一些特定的记忆,或者是人、或者是一个事件。
被遗忘的记忆中曾有造成他巨大痛苦、恐惧,以及极力想逃避的人或事件,这些记忆在外来的冲击及刺激下,大脑皮层功能暂时受到抑制,覆盖了他的记忆,但并没有器官性的损害。
医生说,这与个人的心理因素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究竟是什么人或事令他连想起都不愿意?她和他遗落的那段记忆有关系吗?
范兆恩眉心紧蹙,脸色极差。
“范先生,哪里不舒服吗?”德菲第一时间就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立刻趋前着急的询问。
她知道车祸的后遗症很多,随时都必须注意。
“我们以前认识?是什么关系?”范兆恩抓住她的手,严肃的追问。
德菲心口紧缩,美眸中有着掩不住的惊讶及慌乱,挣扎着该告知他实情抑或隐瞒事实……
最后,她闭上眼,以淡然的口吻道:“不……我们以前不认识。”她没勇气承认他们的关系,更不愿他想起她是如何狠心的伤害他。
她知道这么做很自私,但她别无选择……
“妳的说词很矛盾。”范兆恩的思路依旧清明。
德菲梗住呼吸,告诫自己必须冷静以对,绝不能让他起疑。“范先生,如你所说,以我们身分上的差距,是不可能有交集的。”她尽量说得云淡风轻。
范兆恩加重擒住她手腕的力道,冷沉道:“也就是说,妳习惯说谎?”
他的问话很犀利,若非他的眼睛看不见,恐怕会从她心虚的眼神识破她蹩脚的谎言。
“开个小玩笑,范先生很介意?”德菲故作轻松,声音却因紧张而略显走调。
范兆恩沉默着,似在思考该采信她的哪一种说法。
德菲忐忑不安的等着他接下来的反应,胃部开始抽痛。
“妳的玩笑有待加强。”范兆恩骤然松开她的手,不以为然的批评。
闻言,德菲轻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对不起。”
他冷哼一声,才发现自己的态度在不知不觉间有所软化,甚至已默许她留下。
德菲凝视他的俊颜,心海翻腾。她没想到自己还会有站在他面前,跟他讲话的一天。也许是老天爷的眷顾吧……
叮咚──
清脆的门铃在下午四点整响起,惊动了两人敏感的神经。
“我去开门。”德菲柔声道。
率先报到的是司机阿修,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一入门,就元气十足的自我介绍。
范兆恩拢起眉,俊脸蒙上一层冰霜。
厨师、打扫的欧巴桑陆续抵达,冷清的豪宅突然热闹起来,范兆恩的脸色更形阴鸷,忍不住发飙。“统统给我滚出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低沉有力,威吓性十足。
“呃……”
德菲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新来的成员们不要出声,依她的经验,越是反抗他的意思,他的火气就越大。
前几任看护还来不及模清他的脾性,就被气走了,她虽然才跟这些新成员相处了几分钟,但大家都笑脸迎人又随和,给她莫名的亲切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投缘吧!
德菲比手画脚,请三人先到外头的庭院暂时“避难”。
三人倒也很配合,蹑手蹑脚的移至中庭。
四周突然恢复安静,范兆恩反而感到疑惑,称心如意的同时,浓烈的失落感及寂寞也一涌而上,吞噬着他所剩不多的斗志与微渺的希望。
始终未曾离去的德菲,将他的神情转变尽收眼底,心情也随着他起伏,多么希望代他承受所有的苦。
她生命中的那段美好,是他给予的。而她竟用如此深沉的痛苦回报他的爱与疼惜?别说他不谅解,她也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悔恨的泪水自眼角滑落,德菲摀着嘴,默念着在心中不晓得反复过几千几万遍的──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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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晴朗的周末午后,凉爽的初夏微风徐徐吹送,是个舒适怡人的好天气。
德菲在厨房与中庭间往返,忙了一上午,娇美的脸上却一直挂着笑容,一点也不觉得累。
由于今天是周末,所以她让司机、厨师及扫除的大婶回家休息、陪陪家人,星期一再回来。
这一星期来,德菲和他们共事很愉快,她的笑容比以往多了许多,体会到有人作伴的日子远比关在自己的象牙塔中快乐。除了照顾兆恩的起居外,她更想帮助他敞开心胸,至少不要那么沮丧。
她甚至期待他有一天能恢复昔日风采,重新攀上颠峰,用他过人的智慧与出色的才能在商场上发光发亮。
就算他的视力无法复原,他的生活也不该是如此颓丧、灰暗。
首先,她要将他带离那漆黑的房间,即便看不到蓝天白云,也要感受阳光的热力与鸟语花香。
德菲敲了敲他的房门,照惯例得不到应允。“范先生,我要进房啰!”没有反对就是同意,德菲推门而入。
他孤独消瘦的背影,让她的胸口一窒。
“范先生,吃饭了。”德菲走到他身边,以她一贯甜美轻柔的嗓音唤他。
同样的,范兆恩一样置若罔闻,冷漠以对。
德菲从不气馁,为了他,她才惊觉原来自己有那么固执、不肯妥协的一面。
每回吃饭,双方总是要经过一番拉锯,而一星期下来,被他打破的餐具、浪费的食物也不计其数,不过德菲从不灰心,总要他吃点东西方肯罢休。
今天想必也不例外。
“今天天气很好呢!”德菲轻快的说着。
范兆恩默不吭声。
她再接再厉。“范先生,这几天你都没好好吃东西,身体会搞坏的。”她好言规劝。
只要他一餐没吃,她就跟着不吃,承受与他相同的苦,这是她给自己无能的惩罚,然而他不会知晓。
范兆恩难得的有所回应。“哼!我的身体早就残废了。”他嗤笑,极尽自嘲之能事。
“你的眼睛还是有可能复原,只要有合适的眼角膜……”德菲不止一次提醒,试着给他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