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他轻轻拨了两个音,仿佛刚才的《十面埋伏》根本不是出自他手。
她一张口,方知嗓子干得厉害。他一望便知,倒了碗水送到她唇边。她喝得毫不客气,几乎是连吞带呛地囫囵下了肚。这才有工夫好好说句话,刚一张口出口的却是——“我是不是很难看?”
他挑眉,“不是。”深深深深地叹息,这才是他的月华啊。
事实上,她一身蒙古族的衣服别有一番韵味。她几乎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却总是担心自己在他面前不好看。这个女人啊,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搅乱了他再次平静的心。
她叹了口气,一脸的可怜兮兮,“惨了,就只顾着睡觉了,这一身的风沙也忘了要清理。现在一定难看死了。”
楚琴渊微皱了下眉,“你骑马骑了五天五夜,累是应该的。我倒意外你这么快就醒了。饿了吗?我叫人送饭过来,你吃过了再好好地梳洗一下。”
“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还真饿了。”她环顾了下四周,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清晨还是黄昏?”
“黄昏。你睡了一天一夜了。”楚琴渊到桌边提笔写下要人送饭之类的话,连带着为她烧水梳洗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敲了敲桌子,递给了前来领命的小厮。
等那小厮退下后,蝶悱恻挑眉道:“你身边的小厮还认得字?”
楚琴渊摇头,“他原是王爷来蒙古后身边的小厮。王爷怕我在军帐不便就把他派给了我。”
“不是有林滔吗?”蝶悱恻对总是跟在楚琴渊身边的那位昔日武林盟主有些好奇,谁叫他乖张的脾气正好合了她的胃口。
“他在前线比留在我身边有用。”而且——他眼神一暗,竟微微地笑了。
蝶悱恻看到他这个表情,有一瞬的发凉。他这个表情,竟然和淮斟出奇的一样。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端了菜上来,皆是简单到有些难以入口的饭菜,楚琴渊把筷子递给她,“这里不比长安。恐怕你多少会有不习惯。”
蝶悱恻笑吟吟地捧了饭道:“我知道。你放心,我又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她果真把饭菜都吃了下去,没有一句抱怨。
吃完了饭,她问他:“对了,战事怎么样了?”
“这两天我们双方都没有动兵。想必西塞那边在等最好的作战时机。”楚琴渊淡答,“我军这边已经拟订了作战计划。”“什么计划?”蝶悱恻刚来蒙古,对这里的一切还不熟悉。但是她相信楚琴渊和淮斟一定能想出克敌制胜的方法。
“将计就计,声东击西。”
第六章节外生枝(1)
两国开战的号角在半个月后的清晨吹响,前方炮声轰鸣,呐喊震天。多少将士为了各自的国家抛头颅洒热血,这个时候就连蒙古草原上的翠绿都见不着了,睁眼所见全是硝烟、汗水和随时飙出的鲜血。
这次淮斟要假意中了西塞军的埋伏,实则另外调配了人马绕到西塞军营,趁对方后方空虚杀一个措手不及。等西塞军想要围魏救赵恐怕已经来不急了。
这次一战,是决定胜负谁属的关键一仗。
蝶悱恻在自己的帐中静静地坐着,她已经换下了蒙古的衣服,手中捏着楚琴渊的翠玉,表情凝重,心里却是一片澄清。
看了看天,又是黄昏。这场仗打了快两天两夜了,再拖下去就不好了。心中一动,她起身准备出去看看。整个军营里都弥漫着让人窒息的紧绷,留在营中的士兵几乎都不愿意说话,即使不得不说也都压低了声音,就连战马都察觉出压抑的气氛越来越不安分。
只有一个人,他仿佛从来没有受到周围气氛的影响。他坐在那里,面前还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壶茶和一个茶杯。
楚琴渊抬手倒了一杯茶,却不是给自己,而是头也不回地递给了身后的蝶悱恻。
蝶悱恻接了去叹了口气,“只有你在这个时候还有闲情喝茶。”想来不免叹息,原本她以为只有自己才是什么都可以置身世外的那一个。没有想到真正能做到的只有楚琴渊,而自己往往是口是心非的那一个。
楚琴渊微点了点头,仍没有回头,倒是手动了一下,像是在动膝盖上的什么东西。
她不由得好奇去看,这一看下去就差点翻了手里的茶。他竟然在看书,看的还不是什么兵法战报,而是《西厢记》的本子。
她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发现这个男人不如他外表的弱。相反的,他很强,他的心比谁都要强。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活到现在吧。相比之下,她的心总是太弱,而淮斟总是偏激。如果把他和淮斟推到崖底,如果只允许一个人活下来,那个人必然是他。
无欲——则刚。
她忽然有些冷,害怕自己在楚琴渊的心里只是一片叶子。唯一的痕迹只在滑过的空中,结果却是落叶无声。
默默地把茶杯放下,她从他身后抱住他,模糊地想要证明一些什么,所以很用力。
楚琴渊任她这样抱,感觉到了她心底深刻的不安。眉眼一下子柔和了起来,抬手,他温柔地抚上她的长发,然后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狠狠地咬了一下。
她吃痛地皱了下眉,在下一刻就被他拉到了腿上。
她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温柔正对她鲜明起来,他咬着她的手仍未松口,但是眉眼在笑,其中还有淡淡的轻责,像是在说“傻子”。
她坐在他身上抱着他仍是不肯松手,眼睛一湿轻哼了一声把头埋进他过于单薄的怀里。
楚琴渊无声地任她紧紧抱住自己,想着刚才反复看到的《西厢记》,真的很想听她唱一次。因为那个时候的她是最有风情的,却不是为了别人而是因为自己。这个女人啊,总是让他放不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想她已经成了习惯,虽然情绪很淡却很回味。
她就这样抱着他,等到捷报传来还是没有松手。但是心,有一点点清明,坐在军帐里她看着他留在手上的咬痕,明白了他想要传达的意思。
他咬得如此坚定,希望他和自己都有走下去的决心,所以不要动摇自己的心。
……
三日后西塞派使节求和。十日后捷报抵达长安,皇帝大喜,犒赏三军,举国同庆。两日后下令议和,议和之事交由静睿王,即日进行。
宴罢,蝶悱恻和楚琴渊走在草原上。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恬静。一轮皓月当空。她席地而坐靠着他,“蒙古的月亮好像较长安的要皎洁一些,也要好看一些。”
楚琴渊在她手上写下了四个字:“心境不同。”
蝶悱恻自嘲地笑了笑,“我好像不太适合这样宁静的夜晚。有时候太安静了,就会让我觉得会出什么事。”
“会出什么事呢?”他轻声问,表情却像自语。越是想就越是凝重,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他大概都料想得到;可是细节呢?这几天太多平静的日子仿佛在酝酿着什么,空气中竟有一丝风雨的腥咸。他隐隐的有些不安,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不知道,庸人自扰而已。”她往后靠了去,舒服地叹了口气,“我今天喝了太多的酒,有些想睡觉了。你让我睡一下,一个时辰以后叫醒我。”
他月兑下外衣盖在她的身上。
她闭上了眼,喃喃地说道:“这样子,好像又回到了长安江面上的那个晚上。正好,我听说明天附近的城镇里有集市,陪我去吧……”
集市吗?楚琴渊俯来看着她渐渐睡熟的侧脸,想着在蒙古第一次见她时那一身蒙古的衣服:紫色的料子白色的皮毛镶边,一身叮叮咚咚的银饰物,长而多的辫子,紫色的小靴子——漂亮极了。真想再看她穿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