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斟军帐中几个将军正在和他一起议事。商议的重点是如何对付西塞守蒙古赫连邱。赫连邱是当今西塞大汗的弟弟,且是个能征善战的宿将。因为他,让东陵军屡次受创。
会议结束后淮斟一个人走出了军帐,一根马鞭在手边走边考虑事情,神色难得地严峻了起来。
入了夜的草原上有些冷,却难得有短暂的平静可以让人好好欣赏一下这里的广阔。淮斟走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看见了面前的楚琴渊。举步向前,“这么晚了还没睡?”
楚琴渊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这三个月来他几乎天天和淮斟待在帐中,却和他依旧不冷不热……
淮斟看着楚琴渊,目光很深。他自诩从没有看错过人,可是楚琴渊却总是让他琢磨不透。楚琴渊的淡定,反而令他觉得危险和——害怕?自嘲地笑了笑,没有想到他竟然也有如此忌惮一个人的时候。喉头滚了几次,仍是压下说话的冲动。
“这场仗恐怕会僵持到冬天。”楚琴渊倒先开了“口”。晚风吹起,扬起了他黑色的发和白色的衣袖,有一些远离尘嚣的空灵。
淮斟笑了,“你果然是聪明人。每次和你说话都会让我想起悱恻,她大概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女人。”
悱恻?这两个字硬生生将他从半空中拉回尘世。
面无表情,他毫无痕迹地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亮是娥眉月。不知道此刻的她在长安做些什么?还是和以前一样,不高兴了就去听戏,然后在江边的船上喝一晚上的酒?
“你我都清楚,这场仗如果打到冬天,整个蒙古草原的草都会枯黄,到那个时候人的粮倒是有,可是马就麻烦了。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冬天之前结束这一仗。”商量的话语直到出口才被发觉,淮斟因为自己的失言有些气闷。他做事何需和他人商量,尤其是眼前这个人。
“要除去赫连邱很难,而且眼下最要紧的是蒙古各部。”楚琴渊的琴声此刻听起来格外的“脆”和“冷”,“和西塞的这场仗,把不少蒙古各部夹在中间。如果能够收服蒙古各部,未必不是在另一方面的胜利。”
淮斟一面细细地想一面缓缓地说:“一方面:赫连邱那边,我们在想好怎么除去他的办法之前就只能等他们自己内乱。另一方面:前几个月西塞为了收服蒙古各部不惜用重兵,每侵吞一个部落便大规模地屠杀一次。这与我东陵的‘怀柔’计划刚好相悖,依照我们这些日子的筹划,收复大部分部落还是有很大胜算的。就是当今蒙古部落中最大的一支——古列廷,它也是最顽抗的一支,要想兵不血刃收服它只怕有些困难。”
楚琴渊漫不经心地“道”:“如果清晨有大雾会怎样?”
淮斟先是一怔,极快地明白了楚琴渊的言下之意,一抹喜色染上眉梢,“你确定这几天清晨会有大雾?”
楚琴渊示意了下夜空,“天象如此。”
淮斟立刻翻身站了起来,迟疑地拍了拍楚琴渊的肩,“谢谢!”话音刚落他就提着马鞭急忙回帐了。
目送着淮斟的身影,他再次抬头望着月亮:目光深邃,神情悠远。一瞬间一些太过沉重的思绪掠过脑海。
自从两国开战后,他和淮斟和蝶悱恻之间所有的爱恨情仇似乎都被湮灭在这场战争中,似乎只要一上战场,往日所有的一切皆被国家荣辱、国民幸难给深深取代了,脑海中唯一的念头只有“国家”二字。
这样的情感此刻想来是多么的纯粹又是多么的值得自豪。
只是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还会想起长安城里的月色,长安江边的桃花……
当天晚上,淮斟帐中灯火未熄灭,重招众将军挑灯议事直至天明。
第一天早上有薄雾,淮斟派探子打探古列廷部的详细位置和分布。
第二天清晨,果起大雾。这次的雾大得几乎连周围三尺左右的人都看不清,刚好可以作为东陵军队的掩护。
天还没亮透,淮斟便命诸将带领了军队,趁着大雾把古列廷部团团围住。等到正午太阳高起大雾散去的时候,古列廷部的人才发现自己已然成了瓮中之鳖。一时间军心大乱,人人自危。
第三天,淮斟派人劝降。
第四天,古列廷部汗王呈上降表,归顺东陵。自此蒙古各部三分之二归顺东陵。
十天后,捷报抵达长安。
丞相府内,王佑荫命人请了蝶悱恻来,两个人坐在亭子里一边下棋一边议论着这次的捷报。王佑荫持白子,蝶悱恻持黑子,输赢各半。
“真漂亮!”王佑荫叹道,“收服了大半个蒙古,竟然兵不血刃。”
蝶悱恻落了一子,“蒙古长久以来对我们和西塞持观望态度,这次顺利地收服大半个蒙古,该是战事要有转机了。”
王佑荫点头道:“是啊。我爹也在说,恐怕离大捷不远了。就是不知道还要打多久。”她看了一眼蝶悱恻,小心地放下了一子。
蝶悱恻执子不急着下,想了想道:“要是打到冬天就麻烦了。西塞的都城离蒙古比长安近,如果打到那个时候就难说了。”
王佑荫抬头看了看身旁的树,树上的知了早已经叫得声嘶力竭,“这场仗打了三个月了,数数日子就快要中秋了。”
中秋?蝶悱恻笑了笑,“我倒没怎么注意快中秋了。”反正她过不过中秋都一样。
王佑荫知她想起了什么,马上就换了话题:“悱恻你听说朝中的事了吗?”
“没有啊,”蝶悱恻抬头看着王佑荫,“朝中出什么事了?”
王佑荫皱着眉,“我听我爹说,朝中那些求和派又在上书提议修和,说虽然这次大捷固然可喜,但也要见好就收。而且还列了许多修和之后我国应得的好处。”
蝶悱恻极慢地落了一子,“丞相大人怎么说?”
“我爹这边主张的立场很强硬。我爹说,皇上表面上没表态,但是心里恐怕是希望打下去的。”王佑荫叹了口气,“如果真要收兵议和,这场仗打得就可惜了。”
蝶悱恻皱起了眉,“这件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以前王爷在的时候就怀疑朝中可能有西塞的奸细。”说到这里她心里一阵刺痛,想起了同是西塞细作的祖父,安抚了下紊乱的呼吸她继续道,“可是没有证据也就无从查起。”
王佑荫讶然,“我爹以前也这样怀疑过。竟然连你家王爷都这样说,那恐怕是真的了。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告诉我爹。这阵子来我家的大臣也多,我暗中留意一下,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一定告诉你。”
结果两个人因为这样沉重的话题最后一盘棋也没能下完。傍晚的时候蝶悱恻从丞相府出来,已经有王府的马车在一旁等她了。
和王佑荫一番谈话下来,她满月复心事地上了马车。一入马车天生的敏感开始让她感觉不对劲。
车内有人!
她刚一张口一把冰凉的匕首就抵住了她的咽喉。定眼看去,只见车内的男子一身黝黑的皮肤,异常的高大。虽然穿着东陵寻常百姓的衣服,可是依然掩饰不了他不如东陵人秀雅的气质。
一双眼睛,即使在黄昏的马车内也闪着熠熠的光——和楚琴渊的温不同,他是全然兽性的光,甚至还有一点淡淡的绿。此刻那双眼睛正露着凶光盯着她,她敏感地在压抑的空气里闻到一丝血的腥味。
刹那间,刚才在丞相府内的沉重被一丝有趣渐渐冲淡了。她想起了以前自己拿着发钗抵着楚琴渊的情景,在心里期期艾艾地叹了口气,人家楚琴渊好歹还有软玉温香可抱,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