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琴渊把东西收好随着皇帝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有一个人临着湖面负手而立,一身浅蓝色的华服益发衬出他一身儒雅而清俊的风骨。他见得皇帝同楚琴渊迎面走来,遂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父皇安好?”
皇帝赞许地点了点头,道:“淮斟啊,今天给你引见一个人。”他指着楚琴渊道,“楚琴渊人,称琴魂公子,他的琴想必你刚才也见识过了。”他又对楚琴渊道,“琴渊啊,这是朕第六子淮斟。性情、为人与你最相近,都是爱舞文弄墨又是极儒雅隽永之人。朕料想你们应该合得来。”
淮斟不着痕迹地深深打量了楚琴渊一眼,复而朗朗一笑,“久仰楚四公子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楚琴渊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伸手按弦拨了一串像是应付场面的音。
淮斟认真地听,然后略一沉思,道:“我听楚公子的琴音,似是在说‘六王爷客气了,有君如此,是皇上的福气。’对不对?”
楚琴渊淡淡地笑了。
皇帝一见他二人如此这般,惊讶道:“没想到淮斟你竟然听得懂他的琴音!真是缘分!”
淮斟低头道:“儿臣只是侥幸听得懂一字半音。父皇忙于国事自然没有我们这些闲散人的闲工夫。”
皇帝看着淮斟眼中闪过一抹很复杂的情绪,只不过淮斟低着头并不曾看见。坐在一旁的楚琴渊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料定过了今天朝野一定会有新的变化,权力的重心也会慢慢倾斜。至于引线,等着听明天的上谕就知道了。
君臣三个人聊了一会,楚琴渊就借故退下了。路过花园的时候,突然盯着一盆花里的泥土看了半天,想起了那天林滔从朋友家回来脚底单膝上也有这样的泥。
这样的泥……
微微的,他挑起了玩味的眉。
……
一切如楚琴渊所料。
第二日早朝,皇帝因大悦静睿王之贺礼,遂亲自赐婚——将丞相之女王佑荫许配给静睿王,择日完婚。
圣旨一出满朝议论纷纷,大家都不明白皇上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竟然将当朝丞相的女儿许配给朝中最不得志的静睿王,这样无疑又为暗潮汹涌的太子之争平添了一笔浓重的疑云;这也使得朝中各人心里的算盘开始重新规划。
静睿王府中淮斟正和蝶悱恻在园子里散着步。蝶悱恻暗中看了淮斟好一会才道:“王爷好像不太高兴。难道是对皇上赐婚不满意?”说也奇怪,她听到皇上赐婚的消息并没有想象中的难受,仿佛是意料中的事,她也就自然地接受了。心口有一些微微的闷,头脑却比过去几天要清醒得多。
“满意?”淮斟挑眉道,“与其说满意倒不如说是吃惊。”他摘了一朵芍药继续道,“我一心想笼络王丞相却又不好做得太过明显,这次倒不费吹灰之力难免有些失落。你呢?”
“我?我什么?”蝶悱恻不解地问。
淮斟将手中开得正盛的芍药递到她的面前,轻柔地问:“你呢?父皇为我订了一门这样好的亲,你高不高兴?”
就在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的不是芍药而是那枝压在书里,早已经褪色的桃花,和那个如玉一般的男人对她“说”珍重时眼底淡去的温柔。她的心此刻好像有一部分飘远了,虽不塌实却很安稳。
她回过神来笑了笑,接过芍药道:“王爷能够和王丞相结亲,悱恻自然为王爷高兴。以皇上深谋远虑的性情来看,他赐这门亲事只怕要开始对您有所期许了。再说,我曾经是王小姐的陪读,知道以她的端庄识大体的脾性,让她来当静睿王妃是再适当不过了。”
淮斟静静地听,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他一手栽培出来的绝色,眼睛里闪过一些不知明的情绪和奇异的光辉,“悱恻啊,悱恻,我竟然开始怀疑培养出这样的你,究竟是对还是错?”
蝶悱恻心中一惊,“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没什么,”淮斟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一时感触而已。对了,我有见到楚琴渊。”他又恢复成以往儒雅而深沉的样子。
蝶悱恻见他转了话题提到了楚琴渊,抬头惊讶地看着淮斟。
淮斟轻笑出声,“你当年还真下得了手,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不过就算他残了不能说话了,却还是遮掩不住他一身的雅致和超拔,他倒跟你很像。”
她听到淮斟再次提到楚琴渊和当年的事手中一紧,捏碎了几片芍药的花瓣。火红的花瓣撒在地上殷殷的几片,像极了顺着她指尖流下的血。
“我?怎么会和我像?”
淮斟摆了摆手,“不是所有的都像,某一方面而已。就是那种希望一生‘淡泊以宁致’的地方像;不同的是:他仿佛凡事力求置身事外,而你却每每无可奈何置身其中。”
蝶悱恻心中再一惊,今天的淮斟有些不同寻常。平常的他不会说这么多推心置月复的话,平常的他总是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却偏偏要做出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她心中隐隐觉得因为他的赐婚,有些东西会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淮斟见蝶悱恻低着头没有说话,复而笑了,“我今天也怪了,怎么该说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地都说给你听了?还是说说正事吧。”
“王爷请吩咐。”
淮斟负手看着远方,“虽说我现在和王丞相结了亲,但是归根结底我还不放心他的立场。我记得他前些日子有一封弹劾朝中重要官员的奏折,不知何故留中未发。我要你设法看到这封奏折记清楚上面说的事情和人名。”
“丞相府?”蝶悱恻略一思索,道,“丞相府以我过去的经验——易出难进,更何况丞相的书房当年连王佑荫都进不去。”“明天晚上丞相府请了戏班去唱戏,我已经打点好了。你跟着梨人进去,到时候丞相府书房外自有我的人来接应你。”淮斟自信道,“你处事精明,那里又有我的人,不会出事。”
蝶悱恻知他的下半句是:如果出了事一定不能留活口,“王爷放心,比这更难办的事悱恻都办成过,定不辱王爷之命。”淮斟看着蝶悱恻反问道:“你做事,我还有不放心的吗?”
当天晚上,丞相府人声鼎沸,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像是借着皇上赐婚而大宴宾客。这边台上正唱着戏,后台的人正化着妆准备上场。
“小蝶,你去哪里?下了戏别乱走,还等着大人们打赏呢!”一旁一个武生扮相的梨人拉着一个青衣扮相的女子道。
蝶悱恻笑了,“我不去哪里,就是有些内急。你别管我了,该轮到你了,快去吧。”她不由分说便把他往里推去,一眨眼的工夫就溜出了后台。
一抹粉红色的影子走在长廊上,沿路倒没碰见一个人,想必是下人都被遣到前面去招呼了,连着剩下看园子的都被淮斟的人打发走了。她径自熟练地走向书房,推开了门走了进去。模黑了好半天才在一个箱子的最底下找到了那本奏折,她小心地抬头张望了一下,走到内堂用被子蒙住了自己,擦了火石飞快地抖开奏折看了起来。等到看完了就把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推了门出去刚走没几步就听见人的脚步正朝她这里走来,她正好卡在一个转角进退不得,急忙找了间没有点灯的房间躲了进去。
屋内有人!
虽然屋内漆黑一片可是她却直觉扭头,看见了一双冷得沁人的眼睛——人,是坐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