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乎无礼而轻浮的提议并没有让楚琴渊诧异,他好像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的一些很深刻的东西——没有人在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他想,他或许可以让她放纵一下,也放纵一下自己。于是他直接做了个“请”的动作,反而先一步推着轮椅走到了她的前面。
蝶悱恻本来就没想到他会答应,看到他这样干脆不由地一怔。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前面几步了。
她轻拂了拂衣袖走到他前面带着路。
她要带他去哪里,她没说他也没问,只是默默地跟着她的脚步。
这两个人原本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偏偏总共的两次见面却一起想到似乎以前在一个大雪天,那惨烈的几个时辰;一时之间倒也仿佛并不陌生。
蝶悱恻把楚琴渊带到了江边。
这个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又是早春,江边稀稀拉拉的没几个人,他们两个这样一出现倒也没有引起太大注意。
一轮红日半现在江边,暖暖的,应着漫天红色的云;天空的颜色渐渐开始变成奇异的墨蓝,渲染了她飘在空中的长发和他白色的身影。
蝶悱恻一路上都走得很慢,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迁就着行走不便的楚琴渊。她带着他沿着江走,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但是表情却越来越分明。她仿佛放下了那一身胡言乱语和故做姿态的妖媚,添上了一抹庄重和深沉。
她引他往僻静之处,这个时候江面上只看得到一艘破破烂烂的渔船,丝毫看不到人影了。蝶悱恻回眸看着楚琴渊,“四公子随我上船吧。”
楚琴渊颔首,推了轮椅就要上船。突然身后有一阵推力推着踏上了搭在岸与船中间的木板。身后传来一阵叹息,“公子如今这样镇定,到底是随遇而安还是决定任我宰割?”
船上的船夫听到了他们的动静从船舱里出来,一见一身儒生打扮的蝶悱恻先是一愣,然后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小姐。”
蝶悱恻点了点头指着楚琴渊道:“见过楚公子。”
“老庄见过楚公子。”船夫仍是恭敬地行着礼。
楚琴渊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丝毫没有因为老庄不同于一般船夫的有规矩而困惑,他是一个很能够定得住的人。这点让冷眼旁观的蝶悱恻看了个完全。接着他望着蝶悱恻像是在问——接下来如何?
蝶悱恻对老庄吩咐道:“今天哪里也不去,你将船顺江而下吧,我和楚公子在舱里——记得不要来打扰。”
“是。”老庄恭敬地退下,等蝶悱恻和楚琴渊进了船舱后拿起了长蒿撑船,开始缓慢地划了起来。
第二章谦谦君子(2)
这艘看似简陋的渔船里竟然别有洞天,船舱大而有秩,虽然不见得有多名贵奢华却自有一种悠然舒畅。
船舱中间放着一张长桌,蝶悱恻和他对桌而坐。不知道她从哪里抱出一坛子酒,只见她掀开坛盖立即酒香四溢,仿佛这个时候整个江面上都飘着浓烈的酒香。
“酒量如何?”蝶悱恻取饼两个酒杯问道。
楚琴渊把他那把古琴放在桌上,拨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尚可。”
“那就好。今天你陪我喝酒就好。”说着她倒了满满一杯给他。
他接过酒杯先是在手中把玩。这个酒杯较之一般的要大上许多,竟有些像茶杯的容量,偏偏又是标准酒杯的模样;而且它质地极好,握在手中温而不凉,他料该是好玉所制。在他把玩酒杯的时候那边的蝶悱恻已然喝了一杯下去。
她喝酒的样子有些凶狠,像是为了把自己灌醉,全然不去理这个硬被押来做陪的男人。楚琴渊径自细细地在品味,并不阻止她近乎狂放的喝法。
他向来没有什么管别人事的习惯,或者该说任何人出了任何事都不关他的事。这样想来未免觉得眼前的这个温凉如玉的男人有近乎残忍的本钱。
船,已经驶入了一个两岸都有着桃树的地段。立春时节,桃花开得灿烂,盈盈滟滟地把整个江面都渲染成一片娇艳而馥郁的芬芳。天渐渐的全黑了,却不显得妖魅,反而自有一种超然和飘渺在其中。
一阵清风拂面,几片白色的花瓣尽落掌中。
船几乎是擦着岸在划,使得楚琴渊能将岸繁茂的桃花看个仔细。两岸的桃花的颜色有些夹杂,艳艳的红和粉色的白,这让他想起面前这眉目如画却无比寂寞的女子。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蝶悱恻笑笑地举杯望着他,“开始怀念江南了?”
楚琴渊回首看着她,没有想到刚才自己无意识地弹出的一句话正好让半醉的她给听了去。知道她是在笑他引用诗的最后一句的“忆江南”,不甚在意地“道”:“弹弹而已。”
“你琴魂公子的一句‘弹弹而已’可能就是其他人好几个月练琴所得。”蝶悱恻一手支额一手端着酒杯,眼神迷蒙地看着他却又不像在看他,“当真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命。此身非我有,半点不由人啊。”
他只是静静地听,一点一点地喝酒。
蝶悱恻开始痴痴地笑,一手往他心窝点去,“亏我讲这么多,你还当真没有半点好奇。如果谁做了你妻子,那才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他突然抓住她点在他胸口的那只手,很慢很慢地放在琴上,很专注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清澈且没有半点波澜,却仿佛深到了她的骨子里,然后连带着让她早已麻木的骨血沸腾一片。
他看着她,很缓慢地拨了几个音,“如果你想说,我就问。”
她迎着他的目光挑衅地看着他,“只要你问,我就说。”月亮出来了,白色的月光洒下来,在他的身上和眉眼中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他看着她良久,“我问,小姐请说吧。”他想他也醉了,否则为什么拨弦的指尖会因为她的眼神而微微发烫。
“你觉得我好看吗?”蝶悱恻不答反问。
楚琴渊取饼已经剩一半的酒坛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无动于衷。
“你知道吗?女人如果长得太好就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像我这样带罪的女人,毫无自由可言。有时候我恨不能毁了这张脸,可是‘他’却连这个权利都不给我。”
她说着一些看似毫无章法莫名其妙的话,脸在月光下红微醉一片,并没有给他任何不正经的感觉,反而连带着他醉得更厉害了,醉到连自己的心都开始月兑离自己的掌控。
“你呀——”她模起手边的扇子再次往他胸口点去,“还是最好别招惹我这样的女人,像我这种脾气阴阳怪气,一不顺心就喜欢听戏,听了戏就喜欢喝酒,喝了酒就爱发酒疯的女人你最好这辈子就只认识我一个……
“也不要去爱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的人,那样太辛苦……太辛苦……要是我当初没有发现自己爱上了他该有多好?那样我还可以自欺,欺骗自己和‘他’之间什么也没有……
“你呀,也别再遇到我,凡是和我见过三次面的陌生男人,我都会从他那里拿走一样东西……所以你要保佑自己别再遇见我……”
她每说一句就拿扇子拍他的胸口,一下一下地拍,不重却仿佛拍在了他的心上。他听见自己心里那张琴有一根弦断裂的声响——清脆、余音缭绕,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他伸手从船外折了一枝桃花温柔地插在了她乌黑的发际,也不管她此时还是一身男装。他轻抚着她的远山如黛的隽烟眉,总是无限风情的单凤眼,然后是微凉的唇……最后他抓住了她同样凉且瘦的手点在了自己的唇边,一字一句地张着口——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