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丽婉返回四川,只见她回到家就是一声长叹,眉头深锁。
她们等于是逃难的,实在还是喜爱着京城的沁园。置在四川的宅子比沁园大,大家还是怀旧的把这宅子唤作“沁园”,虽然没有京城沁园的流泉潺潺,所幸宅内老木森森,蔽荫凉凉,唤作“沁园”,倒也名副其实,略略安慰思家之苦。
“怎么了?”秋姨娘温言问着,捧上一盅秋茶,“回家探视不是该高高兴兴的?怎么一回来就叹气呢?”
“说高兴,原本我也该是高兴的。”丽婉啜了口茶,“女乃女乃去参加故人的婚宴,席间见着了丽萍,有了姊妹的消息,应当高兴不是?”偏偏她又长叹一声。
爱姨娘放下了针线,有些惊疑。她虽不再入江湖,但是消息还是比寻常姊妹灵通点,这些日子零零碎碎的传说着江湖事,拼凑着也略知道些。“该不会是秋霁镇大闹唐家婚礼的那对……”
“爱儿,你可说对了。”丽婉表情沉重的点点头,“女乃女乃在席间允了他们的婚事,不然那杀手要大开杀戒了。只是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我家丽萍乖乖的在金陵当教书先生,怎么会跟这个声名狼藉的杀手混在一道?想来劫她出牢的就是这个唤作‘墨阳’的杀手了,我听了急得很,想派人去找,女乃女乃反而阻止我,说……丽萍日子不久了,由他们去,要我瞒着父亲,千万别让父亲找着他们俩……”
此时丽婉神情却不悲戚,反而充满困惑,“秋儿、红儿,我在想,这些日子我是不是奔波过甚?你们看我可有什么不对头?”
爱姨娘端详她半晌,“什么地方不对头?看你脸色红润,就是有点病相思罢了。”
“呸,你嘴里就是没好话。”丽婉啐了她一口,“谁跟你说这个?我没听女乃女乃的,还是绕到秋霁镇瞧瞧去了,暗里查访半日,都说他们俩的踪迹在江边就不见了。这些江湖人被他们俩瞎闹一阵,哪个面子拉得下来?差点把秋霁镇地皮找翻了三尺了。我听了疑惑,也到江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虽然知道时日久了,到底是尽心吧……”
她低头了片刻,满脸的不可思议,“不知是不是我白日做梦?临了江边,水里竟是涌出个人来,一身水蓝,面上似有宝光流动,说也奇怪,居然知道我是谁,笑着唤我,‘那个林家长女,你家两个妹子没事儿了,倒是你近日有喜灾,不知道是该贺你一声呢,还是该怜你?看在你家世代侍奉我的份上,送你一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下半辈子困于案牍劳形,可得个好夫婿,这也不枉了吧?’说完就嘻笑没入水中不见了。”
两个姨娘听得一愣一愣的,丽婉口才又好,说得栩栩如生,两个人胳臂都起了疙瘩。
“……别故意吓着我。”秋姨娘缩了缩。
“你这吹牛皮的功夫真是越来越精湛。”爱姨娘也发寒,“虽知你是胡说,人家还是怕得紧。”
“我也希望我是胡说。”丽婉想破头也想不出端倪,“我家世代侍奉着谁呢?大约是我赶路赶急了,累糊涂做起梦来了。”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还是一把疑惑。这鬼神跟她说完,她的忧虑莫名其妙的就宁定了,只是……喜灾?既是喜事,为何又有灾呢?
她暂且撇一边不去想,转头发现少了一个姨娘,“红儿呢?怎么没看到她?”
两个姨娘也把这桩怪力乱神撇一边,都捂着嘴笑,秋姨娘仁厚,没说什么,爱姨娘倒是促狭的开口了,“红儿哪有空在家?她口口声声嚷着要来四川享清福,跑去管客栈。管就管吧,天天跟大厨拌嘴儿她哪还记得沁园在哪个方向?连家都不知道要回了。”
丽婉愣了愣,“这大厨可是我费心挖角挖来的,有点名匠脾气,怎么好天天跑去跟他拌嘴?我得好好说说红儿不可……”
“千万不要。”爱姨娘笑着制止她,“你不让他们拌嘴儿,恐怕大厨连菜都不会切了,还煮哩!让他们去,嘻嘻~~”
丽婉偏头想了想,倒也明白了,不禁笑着摇头,“不知道是谁嘴里说得那么厉害,历尽沧桑似的,结果……”
“无人不冤,有情皆孽。谁又真的看得破呢?”秋姨娘笑着说。
这“无人不冤,有情皆孽”八个字,却无预警的戳痛了丽婉的心。她镇日忙碌奔波,自以为相隔数百里,已经与京城的一切毫无相关,表面上看起来,她像是一切如常,谈笑风生,依旧是那个风流潇洒的巨贾林大爷,但是午夜梦回,她何以不能成眠,独守孤灯的时候,对影竟有流泪的冲动呢?
她心口总有一股微微的疼,白日诸事纷乱,还可以混过去,长夜漫漫,这股子疼总是越来越深,越来越酸。
是为了那个人吗?丽婉甩甩头,希冀把那张俊逸脸孔给甩开,她宁了宁神,“这些日子家里可有什么事情没有?”
“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老管家慌慌张张的冲进来,手里摇着一张黄榜。
“老管家,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叫我林大爷!”丽婉没好气地道,“又是怎样不好了?”
老管家哭丧着脸,道:“大小姐,现在你还管大爷小姐的?圣旨宣到咱们济南老家了!指名要迎接‘林丽婉小姐’入宫封后,老夫人派人快马把圣旨送来了,现在可怎么办才好啊?”
丽婉惊得跳起来,抢过黄榜一看,头跟着昏。这怎么可能?立后哪有这样草率的?慢说要调查身家,还得经过十七八道繁琐规矩,入宫后还要验身……三年五载还未必搞得定,哪有这样圣旨一道就底定的?
他怎么闯过太后、礼部和史官那几个大关的?
“……就说林丽婉小姐病死了!”丽婉大吼,“他总不会搞个冥婚吧?”
老管家捧着一封信函,眉毛都垂了下来,“除了圣旨,还有封指名要给‘林大爷’的密旨,老夫人代接了,也差人一并送了过来。”
丽婉接过密旨,心里把皇帝骂了千百遍,“女乃女乃呢?快差人请女乃女乃出门避祸!”
“老夫人……接完圣旨就让皇上派人接去京城了。”老管家胆战心惊的回答。
可恶的李琊!丽婉气得发昏,粗鲁的撕开密旨,一面看,一面爆青筋,看完就把信扭成一团。
“密旨……是写些什么?”爱姨娘小心翼翼的问,她实在怕丽婉气到爆了全身经脉。
“写了些浑话!这种人竟也能当皇帝?”丽婉怒吼,“备船!我马上回京!”
撇下三个姨娘,丽婉一路乘船换马,怒火冲天的赶往京城,一抵京城顾不得梳洗,风尘仆仆的冲到皇宫,点名要皇帝“滚”出来。
若不是皇上早下了诏令,“林大爷”或“林小姐”抵宫立刻晋见不得阻拦,恐怕她早让皇宫守卫砍成十段八段了。
引她到御书房的公公胆战心惊,因为向来温和斯文的林大爷活像吃了炸药,红着眼睛,不像是来晋见皇上,倒像是来杀人的。
结果皇上把所有的人都赶出御书房,丽婉一进去,马上乒乒乓乓,像是拆起屋子,所有的人都提心吊胆的面面相觑,又没人敢违旨进去看一看,只得在外头候着。
话说丽婉一进御书房,瞧见李琊胸有成竹的笑容,原本高张的怒火更添三分,简直浑身要烧了起来。
“婉妹,你到底还是……”他走上前想要一慰相思之苦,饶是他反应得快,紧急一闪,刚好躲过了丽婉顺手从桌子上拿起摔过来的蟠龙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