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个人可以斗嘴、可以商量,她不惯的。
“这货单给我就是了。”丽婉从他手里抽出货单,语气也缓了些,“大哥,这些小事我来就可以了。今天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安歇吧!剩下的我来看。”
林玦还在发呆,只愣愣的点头,起身走到门口,回头一望——
只见晚弟面薄体弱,宽大的儒衫穿在身上,像是不胜衣般,手挥目送,潇洒俐落的批阅公事,一盏孤灯照着,他只一人打理偌大产业,壁影相对,显得分外寂寞。
想想这一大家子都依赖他吃穿用度。住了两个月,他早听闻下人说起府里种种,原本有些看轻他连娶三妾,却不置正房的轻薄,待他了解这三个孤苦无依的女子都是用这种方式庇护的,反而大为惊叹。
置妾而不纳正房,是怕正房欺压这些身世飘零的孤苦女子,又怕三个女子互相争宠,才这样权宜。这么看起来,反而是极睿智仁慈的决断了。
真真是刀子口,豆腐心,嘴巴总不留口德,让人恨得牙痒痒。说起来,他不但救了素昧平生的他,一路照顾到现在,虽说总要帮这帮那,但是他自己做的,可是别人的好几倍。
整个林家的重担就压在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公子身上,没见他皱过眉头,对待姨娘们也是体体贴贴的,不见他另外花街柳巷流连。
说起来,他这个晚弟是极好的啊!
“大哥。”丽婉抬起头,发现林玦站在门口发呆,不知道想些什么,忍不住笑了,“怎么还在这儿?赶紧去休息,要起更了呢!明儿你可以松泛松泛了,因为我得进宫。你呢,若要到京城里逛逛,可跟帐房支银子,想去哪儿,都可以跟帐房先生们打听,就算要逛胡同……他们也懂得荐好姑娘。银子倒是不怕你支用,小弟的钱不也就是大哥的钱?尽避支,小弟付得起。若不好意思,挂帐也成,让他们来找我领吧!”
“我不逛窑子的。”林玦莫名的沉了脸,又觉得几分担忧,“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进宫?”这后宫门禁森严,除了净身的太监,哪个男人好去的?万一……他可不要看他的晚弟受点伤害。
丽婉无奈的笑了笑,捏捏酸痛的脖子,“唉,长得好些有好处也有坏处。之前太后不知道听谁说了,硬要见我一面。见也就见了吧,之后次次交货,总有些名目要我晋见。宫里规矩大,你当我喜欢去吗?因为是特例,所以带你不得,你也趁机放个假吧!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林玦莫名其妙的发怒了,“太后都是该当祖母的人了,居然这样不尊重?到底是把你当成什么……”他心里隐隐作痛,没想到他的晚弟为了这家子还得出卖色相……他怎么忍得住?
丽婉怔了怔,偏头想了会儿,笑了出来,“大哥,你想偏了,太后不是那样的。她不过是像看漂亮的玩意儿,同我说说话,喝个茶。我们可是隔个帘子说话,太监宫女一大堆围着,能怎样呢?就算偶尔欢喜,留我住下,也只是将我安顿在公公那边独自住着。她只是图个跟我说话解闷罢了……”
“你又不是……又不是她解闷的玩意儿!”林玦惊觉自己怒得莫名其妙,却又压抑不住,“你可是个人哪!为了这一家子,你连色相都得拿出来……这个……”
丽婉惊诧地微张着嘴,望着表情愤恨的林玦,低头细思了一下,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人人说她好强能干,总觉得万事都可依赖她,连她自己也这么觉得。父亲急公好义,产业还不够他布施呢,她若不想办法生点银子,祖母姊妹怎么过?她一直为了母亲的早逝悲伤,也从来没忘过母亲的教诲。
虽说她不愿假道学,硬要从奸商入手,到底也是为了母亲的遗愿。自从成了京里第一商贾,她又多了一大家子要打理,总觉得一切都是自己责任,放不下的。
自己所做一切都是自愿的、应该的,从来没人替她难受些什么,这个连记忆都没了的大哥,却关心到这边来了……一时思绪如潮,总是压抑着的疲累突然涌上来,丽婉扶着额,突然很厌烦进宫这件事情。
长得好是没有用处的。那些贪婪的眼光,不管她是男是女都想扒光她的眼光,她实在厌极烦极了。
“若是不想去,就别去了。”林玦不忍的上前两步,又硬生生的停住。这、这可不行啊!这股怜惜、这种心痛,说什么也不该用在一个男人身上……但是他就是心痛了、怜惜了。
他很慌、很挣扎,眼睛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想转身逃走,又想上前,紧紧的拥住晚弟纤细的肩膀。
可,往前一步,可是万丈深渊哪!
无力的垂首片刻,丽婉笑了笑,无奈地道:“他们是皇家贵族,我们怎么惹得起?天子脚下,能不卖天子娘亲的帐吗?”若是长得寻常些就好了,她轻轻喟叹,“没事的,大哥,别担忧了。我只是突然累了起来,明儿个就好了,先去安歇吧!”
我想留下来。林玦几乎月兑口而出。但是,他能留吗?夜是这样的长,而他的心……却莫名的荡漾,这不成,不成的。
“晚弟,你也早些安歇吧!做不完的,明天我帮你看完。”他低声说完,便疾步走向自己的厢房,连回头也不敢。
他不敢,他什么都不敢,连面对自己的心……都不敢。
望着林玦隐没在黑暗中的背影,丽婉无声的叹了口气。
其实,她也不敢,不敢去解释自己的……心,低下头,她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垂下了双肩。
第二天,丽婉一大早就进宫了。
她已经进宫晋见太后好几次,早就熟门熟路。她上下打点得又好,嘴巴又甜,公公和女官见到她都笑逐颜开。
但是这一次,气氛有些不寻常。
看来皇上发疯病,也影响了太后的地位了,太后又是个没主见的人,随便哪个脑袋有栗子大的人都可以耍得她团团转。
丽婉深深知道自己不可涉入宫闱内斗,偏偏几个她欣赏的好官都跟她关系不错,这当中的轻重缓急,可要好好的拿捏才是。
等着太后晋见的当口,太监总管黄公公陪着她喝茶,闲聊归闲聊,她倒是听到几起令人忧心的消息。
朝野新旧党争已经不是新闻了。历朝总是要上演一段,像是不结党就不能为官似的。之前几任皇帝,对于党争都采中立,就是怕倒向哪边,让党争更烈,反而大伤朝廷元气;当朝皇帝还健康的时候,也是这么着,新旧党虽政见不同,往往流于为反对而反对的意气之争,到底还有个平衡。
但是现在的摄政王,却是之前新党的头头。这下可好,若皇上一直疯下去,摄政王想坐上龙椅,那可就得大力培植党羽,顺便铲除反对势力。可预见朝廷将腥风血雨,无中生有的罪名会满天飞,不知道多少不识时务的官要掉脑袋……
她开始担忧远在金陵讲学的二妹。天下人尽知,这“萍踪先生”可是士大夫之师,不幸的是,她的学生多半是旧党,偏偏又是朝中一股新生代的势力。
再想深一层,她不禁头皮有些发麻。
现在的摄政王不是笨蛋。宰朝廷命官?都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的子弟,慢说需要这些世家支持,也要担心不怕掉脑袋的史官,笔下恐怕不甚好看。
所以,摄政王一定会找个有影响力的、无官无爵无背景,可以杀鸡儆猴的……想来想去,也就剩下她那个天真书呆“金陵名儒”的二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