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话,她还比较喜欢当男人一些。若不是顾念父亲的期望和年老的祖母,她真的很想就这样待在京里别回去了。
“这回又能待多久了?丽婉。”二姨娘拉她坐下,“织坊的帐我都交了,只是宫里的公公我实在应付不来。先是挑剔货色,订了货又不要了,一天到晚跟我要人,莫不是你连公公都勾搭上了吧?”
“他们哪是想我,是想我疏通的银子!”她索性倚在二姨娘的怀里,“好香。小爱,你倒是越来越有女人味儿了,当初见你,我还以为哪来的俊俏少侠。”
爱姨娘不依的啐了她一口,脸都红了,“够了没?已是陈年往事了。”
爱姨娘原是“明剑山庄”阮家小姐,闺名阮爱。阮老庄主就这么一个独生女,想儿子想疯了,就把阮爱当儿子养,却不知道这个称职的“少庄主”除了一身好武艺,还有一手好绣工。
阮爱白天男子装束,和黑白两道显赫人物周旋,晚上就换上女装精心刺绣纺织。丽婉本来不知道她是女子,两人相谈甚欢,结为莫逆。
一个飘雪天,不拘小节的丽婉替她拍了拍胸口的雪,看着捣着胸口满脸通红的阮爱,丽婉瞪大了眼睛,却笑出来,“我说,阮兄,‘妳’未娶妻,身上的荷包也太精致了些。”
“你……”阮爱一直认丽婉是知己没防头,这下子……这下子……
“看来我要负责了。”丽婉严肃的点点头,凑到她耳边,“只是,我得告诉你一个秘密。”
阮爱提心吊胆的等着听,丽婉却拉起她的手,覆在自己胸前,结果换阮爱瞪大了眼睛。
“很好。”丽婉更严肃的点头,“换你也得负责了。”她勾勾手指,“你知道的,我不能娶妻,但是可以娶妾,咱们私奔如何?”
私奔?!苞一个女人私奔?
“嗳,你到底喜欢当男人还是当女人?赶紧考虑清楚啊!”丽婉满脸甜笑,却有些邪气,“跟了我有什么不好?绫罗绸缎,吃喝不愁,你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爱去哪就去哪,你若有了属意的男人,我再把你嫁出去就是了。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你又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信不过我吗?”
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邪,她还真的跟丽婉走了。
或许她也厌倦了那种假男人的生活,整天提心吊胆的。不消说,这件事情闹了个天翻地覆,她爹拿着剑跑来沁园要杀人。丽婉只是大大的揖了一揖,悄悄的在阮庄主耳边说了几句,阮庄主阴晴不定的看了丽婉,又看了阮爱一眼,哼一声,恨恨的离去了。
阮庄主回去就宣布少庄主遇到高人,习艺去了,提也不敢提阮爱私奔的事情。
阮爱是怎么想也想不通,自己顽固的爹是怎么让丽婉三言两语就打发,问丽婉,丽婉只是搂着她,一面喝着桂花酿,道:“这是机密,说不得。不过男人不也就是那么回事,面子大过命,哼!”
所以阮爱就这么留了下来,成了沁园三美的爱姨娘,替丽婉管着偌大的织坊。
“那群公公我去打发就得了。”丽婉倚着爱姨娘,“这次我可以留得久些,起码也好几个月。小爱,你可开心呀?”丽婉模了模她光滑的脸蛋儿。
“少装那副轻薄样。”爱姨娘将她推开,“装给谁看啊?去去去,热煞人,别腻着。”
三姨娘只是把脸越发埋在书后,肩膀抖得更厉害。
“秋儿,忍笑会内伤呢!”丽婉用眼神勾了勾她,“把书放下我看看,你那脸红的毛病是退了没?”丽婉见她不留神,一把夺了她的书。
“欸,我没有……”说是这么说,秋姨娘倒是真的脸红起来,两颊如霞,酡然若醉。
“秋儿怕羞,你偏爱闹她。”红姨娘气呼呼的往丽婉额上一指,“人家是规规矩矩的世家千金,跟你这没笼的野马不一样!别握我们小秋儿的手,你要害她钻地洞啊?”
丽婉嘻嘻一笑,“我的小秋儿,你真怕羞。”
“人家……哼!”秋姨娘有些恼了,“人家不跟你说书肆的帐了啦。”
丽婉噗哧笑了一声,心里又疼又叹。她这几个“美妾”各有沧桑,就这李远秋最堪怜。
远秋原是尚书府李大人的千金。她家里犯了事,男子充军,女子全发配官牙子贩卖,可怜原是金枝玉叶娇养的千金小姐,沦落到比畜生还不如。
抄家的大人跟丽婉交好,暗地里要卖些尚书府里的宝贝中饱私囊,刚好官牙子来带人,众女眷又哭又嚷又挣扎,吵闹不休,就只有这个一身缟素的姑娘苍白着一张脸,安安静静的,怀里抱着几本书。
辟牙子把她的书粗鲁的抢走,丢在地上,她只悲戚的看了一眼,挺直了背,就算到此田地,也没失去她身为尚书千金的尊严。
丽婉在一旁观看,出声拦了官牙子,“这位嬷嬷,且慢。”
她朝远秋揖了揖,“这位小姐,您可知此去准是洁瓣飘泥淖?何以不悲恸?”
远秋两颊马上涌起霞晕,她迅速定了定心神,道:“此乃命定,悲恸又何如?徒辱李府家风。女子命如飘絮,身不由己……”她眼睛不断眷恋的望着地上的几本书,像是比自己悲惨的遭遇还重要。
她大约少见外人,声音和身躯微微的颤抖,但是她羞怯的外表却掩不住那股质疑和愤慨。
“如不如飘絮,要看小姐您了。”丽婉朝她伸出手,“我姓林,济南人氏。我尚有两妾,一个执掌‘百花楼’,一个执掌‘丽织坊’,我还有间新开不久的‘林氏书肆’还找不到人打理。你若愿意当我三妾,不但衣食无忧,还可与你心爱的书本朝夕相处。”
为妾?要她这个尚书府千金为妾?她愕然的望着这个带着邪气的佳公子,有些不知所措。
自幼养在深宅大院,她连看见面生的婢女都会脸红,如此怕生的自己,将自己的终生托给这个陌生人,真的好吗?但是……她还有其他选择吗?最少,这位公子虽然有些轻浮,眼中却燃着冷然的笑意。
像是了然一切般。
她怯怯的,将自己的手交给陌生人,红着脸不敢抬头。
就算之后知道丽婉是女儿身,但是她瞧见丽婉就忍不住脸红的毛病却改不了。
“小秋儿,你是魂魄去了哪?”丽婉在她眼前招了招手,她才回神。
“没、没事儿。”她气得夺过书,打了丽婉一下,“你够了喔,就爱招惹我。”
“你也让我轻松轻松,”丽婉嚷着背痛,“那个捞起来的男人活了啦,累得我这几天没好睡……”
“唷,命真大。”红姨娘明媚的眼眸看向丽婉,“不是当胸挨了一刀,又经水风寒,大夫都说没救了吗?”
“明天我就去拆医馆招牌。”丽婉像是想到别的什么似的,娇媚的一笑。
不过她的三个美妾倒是一起发寒,抚着胳臂。她们这位假相公喜欢装疯卖傻,每次她这么笑的时候,总是有人遭殃。
“想到拆招牌这么开心?”爱姨娘小心翼翼的问。
“拆招牌算什么?”她凌空拨了拨算盘子儿,“我想,这次不但做了大买卖,而且交易之前,还有个不错的识字长工可以差遣呢!不管他记不记得自己是谁,都是笔好买卖啊~~”
丽婉笑得越发灿烂,三位姨娘陪着干笑两声,心里不住的为那可怜人念佛。
让谁救都好,怎么让这奸商救呢?这个可怜人很快就了解什么叫作“痛不欲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