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着握紧他枯瘦的手,温热的眼泪像春雨一般,点点滴滴落在他的手心。
萧潇愕然的合握大掌,抬头看着她,瞬间领悟这不是梦。
“我应该把妳赶回去。”他的声音沙哑了,“这只能是个梦……”
唐恬无法言语,只是不断的摇头,跪在他的膝前,哭到不能自已。
“但我是自私的……非常自私……”他俯身抱住她,让她倚在自己怀里尽情痛哭。
在樱花开始飘零的异国午后,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中,有了最狂喜的重逢和最悲恸的伤口。
他为唐恬将会面临的死别而痛苦,比为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还痛苦许多。
唐恬在疗养院住了下来,她的英文不好,但是微笑跟热心是全球共通的语言。
她很热心的学习所有照料萧潇的事项,看不懂的英文就问立人或萧潇,很努力的做着笔记。
疗养院贴心的为安宁病房的家属另外安排了住宿的地方,可更多时候,她都待在萧潇的病房里。
她原本忧悒的脸孔,焕发出另一种光彩,像是抓住最后一刻绽放的樱花,尽情绚烂着。
萧潇望着她,无须言语,也知道这个女孩燃烧着生命在爱他。万一他死了呢?她怎么办?
原本平静地准备放弃的心情,又起了波澜。他怎么放得下……怎么放得下唐恬?
“我听永嘉说,很多人追求那位甜蜜的点心师傅。”就着她递来的水杯喝了几口水,他微笑地说。
“那位甜蜜的点心师傅,心里只有一个人。”唐恬握着他的手,眼睛明亮。
“……恋情不会只有一次。”他说出这句话,心里却是一阵揪痛。
“对别人而言,或许是。”她浅笑,“我的恋情却只有一次。”
傻女孩,一个让他放不下、忘不了,时时刻刻牵挂着的傻女孩呵。
“我已经走到尽头了。”他陈述着事实。
“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她握紧他的手,“大难来时,我绝不独自飞。我最想飞去的地方……是有你在的地方。”
不管欢笑悲伤、顺境逆境,她都只想和他在一起。
因此,当萧潇的病情恶化时,她衣不解带的守在他的床前。她什么也看不到、听下见,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
她不累,也不想睡,这份坚定到几乎燃烧的信念,连死神都要畏惧。
几次萧潇从死里逃生,都觉得一定是她这位守护女神在身边的关系,所以他才能逃过一劫又一劫。
他成了安宁病房里存活最久的病人,远远活过了医生所预期的时限。
帮他检查时,医生几乎不敢相信,在这样衰弱的情况之下,他居然还能坐起来,能够点头微笑。
这是一种奇迹。但是,这种表面上的奇迹,却让检验报告显得分外沉重。他异常焕发的精神,和身体的状况形成强烈的反比。
人的意志……真是一种神奇的力量,能够彻底违反身体定律,顽强的执行生存下去的指令。
“萧先生,你要不要回去继续进行化疗?”医生翻阅他的病历,提出建议,“你要知道,信心才是化疗能否成功的重要关键。”
“化疗可以延长我的生命?”的确,化疗的过程非常痛苦,但是他不能死,还不能死。
为了唐恬,他不可以死。
“可以。”医生劝着,“你不要放弃骨髓移植的希望。最近骨髓捐赠的风气越来越盛行,我已经让其它国家的骨髓捐赠资料中心帮你进行比对,或许会在下一秒钟找到希望。”
就算只有亿万分之一希望,只要唐恬没有放弃,他就不能放弃。
“那就继续治疗吧。”他闭上眼睛,不去想化疗的剧烈痛苦。“我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棒天,医生帮他转院,唐恬也跟着离开。
她拒绝萧潇要她回国的要求。“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我若死了呢?”他叹了一口气。
“我就守着你的坟直到老死。”她很坚决,“我知道你不希望我跟着你去,所以,你的份我会帮你活下去,直到我们在另一个世界重逢的那天。”
“……我在作化疗的时候,很憔悴。”他不忍心见唐恬伤心。
“你就是你。”她握着他越发枯瘦的手,“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最亲爱的人。”
这双小小的手……带给他许多勇气。
于是,漫长的化疗又开始了,许多副作用也逐一显现,他对食物失去胃口,越来越憔悴。
直到某一天,他连唐恬做的焦糖布丁都尝不出味道。
连砂糖的味道都尝不出来了。他苦笑,为了延长生命,他已经不像是个人了,只剩下一口气,痛苦的等待。
教人失望的是,化疗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连医生冒险替他做的异体周边血液干细胞移植都失败了。
看着他一天天步入死亡,唐恬的笑容越来越少,脸色越来越苍白。
连医生都开始担心,等不到萧潇走至最后一刻,恐怕她已经先倒下了。
安排她作心理辅导,她透过翻译小姐拒绝了。“我不需要心理辅导,我只需要萧潇好起来。”
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也不要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她。事实上,除了萧潇,她什么也看不到。
这个深情的东方女子,在医院变成一个传奇。这个外表像孩子一样的少女,却是这样深情执着,唤醒每个人曾有过的纯粹爱恋的渴望。
一个……永远在身边的深情恋人,怎样的疾病和困顿都不能让她离去。
许多陌生人听说了她的故事,默默的为她祈祷。只是,这些真心的祈祷,似乎都没能上达天听。
终于,萧潇到了最危急的时候。他陷入昏迷,就算偶尔醒来,也都只是很短暂的时间。
“妳要活下来,为了我。”他瘦得双颊凹陷,但眼神仍是温和知命的。“帮我看看这个世界,我还没看够;帮我看看妳镜里的容颜……因为我也还没看够。”
唐恬木然的点点头,她没有放弃……从来没有,但是这个时候,她只想大声抗议。
到底有没有神的存在?她和萧潇这样虔诚的奋战到最后,终究还是要被命运打败?
“我不再相信任何神祇了。”她低声的说。
“不可以这样。”他的意识渐渐昏迷,“不可以……生老病死是常态……我们该平静的接受这一切……”
她做不到,做不到啊!
将脸埋在掌心,她悲痛莫名。自己最爱的人渐渐步向死亡,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的医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唐小姐,请不要悲伤,主会照顾他的。”
她茫然的抬起头,直到一旁的翻译小姐重复一遍医生所说的话,她才问:“……这几天了吗?”
“就这一、两天了。”医生很沉重的回答。
她好疲惫……疲惫得连手臂都抬不起来,虚弱的看着翻译小姐,“麻烦妳……请妳联络萧夫人和萧小姐。”
翻译小姐同情的看着她,“唐小姐--”
“让我跟萧潇独处一下。”她将脸贴向萧潇的大掌,感受最后的一点温度。
一切都将结束。
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办法站起来……她不晓得,也不愿去想。
当翻译小姐再次踏进病房时,有些迟疑。她刚接到一个消息,但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唐恬。
“唐小姐……”
那双大眼睛空洞的看着她,像是已分辨不清眼前的人是谁。
“台北的医院想联络妳。”她为难的递出抄下来的电话,“我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但是他们很急……”
唐恬好一会儿才消化完她的话,愣愣的接过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