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夫人?”白皙的脸庞浮出一丝温柔的笑,“妳好。”
穿著合身黑色套装、手提着公文包的萧夫人,有点不知所措,“妳好……我们应该还没见过面。”
“呵,”她轻笑,“妳和萧潇长得很像……应该说,萧潇很像妳。请进,外面很冷的。”
“……这里有多冷,我很清楚。”萧夫人模了模自己的脸。是吗?萧潇……长得像她吗?
血缘当真是种蛮横的关系,不管再怎么轻忽、逃避,都还是割舍不断。
萧夫人默默的跟着唐恬进入玻璃屋,这里,充满了许许多多的回忆。在她新婚时,对未来抱持着许多希望和美丽的梦想,而仍然爱她的丈夫,为她搭建了这个美丽的温室。
然而,一切都过去了……过去了。
“妳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冷清了。”萧夫人看着她忙碌地准备泡茶的身影,“萧潇要我照顾妳……搬来跟我住吧。”
那个执拗的孩子,从来没有原谅过她这个失职的母亲--原本也是不值得原谅的,而她也没期望会得到原谅--却这样低声下气的求她,只因为他知道了唐恬的现况。
这是那孩子唯一的心愿,她怎么能够忽略?她过去已经忽略太多了。
“我住在这里很好。”唐恬笑了笑,“萧夫人,喝喝看,我最近在学泡茶,不过泡得不太好就是了。”
两个寡言的人相对着喝茶,眺望着遥远的街景。唐恬觉得很亲切……像是萧潇回来了。
“最后那个月……”她从来没有倾吐过的心事,不知道为什么,终于可以说出来了。“萧潇发病的那个月,都没有碰过茶壶。呵,我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屋子里,居然没有发现,实在太粗心了……许许多多的蛛丝马迹,我却只顾着自己的忙碌……真是……无可弥补的粗心。”
忧郁深深的笼罩这个美丽的玻璃屋,像是一种绝望的香氛。两个人各自陷入不同的回忆,却都是回忆着相同的一个人。
萧夫人惊讶的模模自己的脸颊,居然还有泪痕。
她多久没哭过了?从丈夫爱上别人的那天起?在幸福的生活崩塌的那天起?还是丈夫为了爱人的死也跟着心死,眼中再也看不见她的那天起?
她一直没有哭,一直想办法要重建自己破碎的自尊,她活得很辛苦、很努力,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照顾自己的子女……
“妳不要责怪自己不够关心萧潇,妳已经做得够好了。”萧夫人拭去脸上的泪,“最该被责怪的……是我,我这个母亲……”说到“母亲”这个字眼,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她还配称是个母亲吗?
唐恬望了她好一会儿,柔柔笑了,“为什么?萧夫人,妳不是很爱他吗?为了他的病焦心,甚至……不忍心违背他的请托。我是跟萧家没关系的人,妳还来看我,邀请我跟妳一起生活,不正是因为爱他吗?每个人表现关爱的方式都不一样,我相信……妳是个很好的母亲。”
萧夫人有些无措,狼狈的别开脸。
唐恬看着。呵,这点和萧潇多么像。
“我可以抽烟吗?”萧夫人的声音有些异样,“对不起……”
唐恬点点头,拿了烟灰缸过来。
脸色苍白的萧夫人抖着手,点了烟,狠狠地抽了一口。
“……过来跟我生活吧。”烟雾缭绕中,萧夫人的脸孔朦胧起来,“不要让我违背那孩子唯一的请求。妳的人生还很漫长,我不会干涉妳的感情生活,妳若愿意,我可以帮妳寻找适合的对象……”
“我只适合萧潇。”她低下头,“很抱歉要拒绝妳的好意,但是……我要留在这里等他回来。”
“他或许……”触及这个可能变成事实的臆测,萧夫人心里一阵剧烈刺痛。
“没有那种或许!”唐恬紧紧抓着餐巾,指节都发白了,“不会有的!”
这种绝望的信心--抱持着萧潇一定会回来的信念,她是不是也该如此相信着?
两人沉默了,屋里只有茶水烧滚的啵啵轻响。
“我会再来的。”萧夫人按熄了烟,站起来,“谢谢妳的茶。”
“欢迎妳再来。”唐恬送她出去,“或许,妳下次可以来吃饭?我会提早准备的。”
“……妳希望我再来吗?”她望着这个儿子最爱的女人。或许她并不是一般的母亲,所以感觉不到那种儿子被抢走的敌意,反而觉得……被这样温柔的女孩所爱,连她的心都觉得温暖。
她的儿子,爱上了一个值得爱的女人。
唐恬点点头,笑容是真心的,“我很喜欢妳,萧夫人。妳在这里的时候……像是萧潇回家了,妳和萧潇真的好象。”
萧夫人不自觉的又模模自己的脸。是吗?真的那么像吗?
透过唐恬的温柔,她像是和儿子有了真正的联系。
从这天之后,每每萧夫人感到疲惫,都会来探望唐恬。原本萧潇是要她照顾唐恬的,但是……她反而像是被照顾的那个人。
在玻璃屋吃中饭,品尝其实她也不爱吃的甜点,两个爱着相同男人的女人,凝视着时序默默推进的花园。
直到樱花盛开的季节,萧潇还是没有回来。
经过了一个冬天,萧潇还是没有回家,但是,观察永嘉和萧夫人的神色,唐恬知道应该没有坏消息。
最初的椎心之痛已经过去了,她渐渐的磨练出一种坚忍。经过一个没有萧潇的冬季,反而让回忆更加鲜明。
她变得坚强了。
等萧潇回来,一定会吓一跳吧?那个娇怯的少女长大了。
原本对她放心不下的永嘉,发现她的甜点渐渐变得温和柔软,知道她站起来了,并没有被击倒。
不然,一直持续着那种燃烧生命的美味,他怕唐恬会提早燃尽了一切。
她的韧性超乎所有人的想象,或许仍然忧悒,但是却怀抱着坚定的信念--
萧潇一定会回来的。
这样的信念让她面对自己原本畏惧的父亲时,居然还能镇定的自问:为什么我以前这么怕他?他不过是我的父亲而已,生下我,却不代表可以主宰我。
“一起吃顿消夜吧,恬恬。”唐兴国主动到饭店找正要下班的唐恬,像是两人之间从来没有歧见。“我们父女俩也好久不见了。”
永嘉机警的走过来,她对他微笑,“没事的,是我爸。”
那不是更糟糕吗,永嘉皱起眉,除了萧潇的托付外,他也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爱徒。
“真的没事。”唐恬按着他的手,轻声说:“相信我。”
他是很愿意相信唐恬,但是,他不相信那个老狐狸!
“上车吧,恬恬,车子在外面等。”唐兴国脸上堆满殷勤的笑。
“要吃消夜何必去别的地方?”唐恬弯起唇,“我是这家饭店的甜点部主厨呢,怎能不捧场自家饭店,跑去外面吃消夜?这儿的茶楼很有名,我太忙了,一直没空去吃,爸爸陪我去如何?”
“我对茶楼没兴趣。”唐兴国想推辞。
“不然也还有意大利餐厅和酒吧,都开到半夜一点。爸爸,你喜欢什么,我们饭店部有,不然……我利用一下特权,让客房服务送餐点过来,如何?”
唐兴国突然觉得陌生,眼前的这个少女……真是他那个怯弱无用的小女儿吗?
她现在充满自信的站在自己面前,像是这家饭店的女王。
“那就茶楼吧,照妳的意思。”他不愿意多生枝节,狡猾的他也知道,不能再用以前的方法对待她。
他是个好生意人,不是吗?生意人是能屈能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