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教木兰要兄友弟恭,你教木兰要以家国为己任,你让木兰随你读书,怕她学得不够,你还找了我来当她的侍读。木兰长大想当你左右手,你也溺爱着随她惯穿男装,让她习武。
??你什么都替她开了个头,却在芳华正盛的双十年华过世,只留下一个沉重傲慢得无知自大的东霖皇家给她,让她一生都只能扛着这个枷锁。
??你看见了她成了一代中兴名将吗?你看见她案牍劳形忧国忧民,却换来狼子野心的恶誉?你看见她尽心付出自己的亲情,兄弟姊妹无一感念吗?你看见她救东霖于危倾,目不交睫,换来的只是多次的毒杀和数不清的刺客?
??这些你都看到了吗?
??如果你看到了,圣德太子,你会不会懊悔当初教她太多,却又来不及看她长大?
??木兰的呼吸匀净起来,想是睡着了。就像她小时候,松了松她的战甲,将她抱在怀里。木兰只是动了动,无比信赖的依在他胸膛继续熟睡。
??即使她长得再高,再声威赫赫,还是他娇小的木兰公主哪。
??他仰头,望着逐渐西沉的明月。
??“这是我的小月亮。”圣德太子牵着刚满七岁的木兰走过来,“来,叫哥哥,这是皇兄的同学呢。”
??“别折煞我了,”剑麟那时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年,“太子殿下,这位是木兰公主?”
??“是。老师接到任令了吧?”圣德太子俊逸的脸庞有着温暖的笑颜,“委屈你当我这小皇妹的侍读。木兰就交给你了。”
??言犹在耳,不断的在他心里回旋。他拥紧木兰。
??我不能帮妳把这家国重担卸下来…但是,我会在妳身边。生死与共。我答应过圣德太子,现在,我答应自己。
??就算小皇帝来抢,我也不给。
??***
??“为什么又急着出京?”石中钰压低声音,“前天才打发了段莫言,妳就留在朝中多帮我几天会死?我还不到三十就长白头发了,妳也替我想一想!”
??宴席之上,木兰冷淡温和的笑容没变,“放心,我记得御医有乌须药,染头发也成。海寇骚扰的太厉害了,我得去察看军船打造的进度。”
??“派妳的侍读去不成?”石中钰简直是哀求了,“一定妳也得跟着去?”
??“说到船图海战,恐怕是少数能赢过剑麟的。”她微微笑,“专心点喝饯别酒。石宰相。”
??一听饯别,石中钰觉得心头有点刺刺的,“传言是真是假?听说皇上对妳有疑,上回太后赐宴趁着发作黄内侍,借机发作妳。以前不把皇上当一回事的人全跑来巴结死了…妳…”
??“不是这样的。”她淡然的面容空白了一下,“…总之,妳赶紧找到那个文武全才的闺秀就是。平民百姓也无所谓…”
??“爱卿。”新帝开口,少年的嗓音还没完全变声,太后原是江南第一美女,新帝也继承了母亲绝大部份的美貌,英姿秀朗,宛如人中龙凤。这几年抽身长高,更显得玉树临风,“木兰爱卿,此去数月,为海寇扰民,爱卿如此日夜劳惮,朕敬爱卿一杯。祝战船早日完工,肃清贼寇!”
??木兰躬身谢恩,饮了酒。
??石中钰看看木兰平静下的惶恐,又看看少年皇帝眼中的渴慕,她心下恍然,多年为官的面具今天派上用场,终是眼观鼻鼻观心,没露出一点马脚。
??看皇上敬了酒,底下的大臣倒是悚然以惊。原想皇上想当真皇帝,非一脚踹开这个碍事的监国不可,没想到依旧恩宠有加,皇恩恐怕还更隆,想想这些时日对监国的种种怠慢,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马上争先恐后的敬酒,满口的阿谀奉承。
??看着这些大官的丑态,石中钰轻咳一声,“启禀皇上,吉时已至。”带领众大臣,“恭祝凰翼将军武运昌隆!”
??皇上硬不听左右内侍的劝戒,送木兰到皇城外。
??这下毁了。石中钰还是一派温文儒雅,与大臣周旋,心里却不断尖叫。万一皇上要立木兰为后怎么办?!虽然堂兄妹不可成亲,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圣帝就娶过自己堂妹!
??若是木兰乖乖当皇后去,事情也算了了。一来,她哪是乖乖坐在皇宫里等人家害死的角色?闷也闷死她,到时候难道让皇后带兵出去打土匪?二来,那个剑麟哪…
??这些年相处,大家都心照不宣,谁也没说出口。她也很知道这两个家伙是怎么了,只是木兰现在只会东霖东霖的心心念念,什么也没力气想。剑麟那个死闷葫芦,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好吧,若是木兰不愿立后呢?皇上来问她意见的时候呢?
??我早晚会被那个女人玩死…她咽了一口口水,还堆了一脸真诚的假笑对着朝中众大臣,心底叫苦不已。
??***
??这么匆匆出京,是为了什么?
??她回望越来越遥远的丽京,她承认,的确松了一口气。新帝每回见面,暗示就越明显,今天在宴席上,还喊她“爱卿”。
??那个孤独的小男孩长大了,本来应该觉得高兴…但是长大起来的少年皇帝却爱上她,这不是好消息。
??答应他和拒绝他都是两难。答应的话,违背自己心意,却不知道新帝会怎么想。拒绝呢?若他重色轻社稷,会使出什么手段来?这孩子心思细密,进宫多年渐渐变得深沉善计谋,她不敢深想。
??“妳一直在叹气。”剑麟和她并辔而行,“因为皇上?”
??“不要说了,我不想听。”她闷闷的策马,希望狂奔能够让心情好一点。
??不过她的心情一直到造船坞才真的好起来。看着宏伟的战船,与船工讨论船体结构,她很满意招来的这批西岛船工,的确是第一流的好手。
??“公主殿下,”西岛船工展笑颜,对于她精密的计算和暸若指掌的船身结构佩服不已,“幸好您哪,是东霖的贵人。要不然我们这些船工哪有饭可吃?”
??“师父客气了。”木兰欠欠身,“流寇扰得太凶,我们正等这批战船肃清呢!来人,打赏师父们喝酒。还请师父们多费心。”
??出得船坞,奉令只能守在门口的羽林卫紧张的围过来,李承序小声的劝着,“将军,他们毕竟是外国人,您不可单身与之相处…”
??“胡说!”木兰轻斥他,“这些都是值得尊重的造船师父,你们怎可这样说?外国人不是人?只要人品端正,有一技之长,都值得我们尊敬。本宫不要再听到这种言语!”
??剑麟迎上来,“事实上,妳并不恨西岛,也不恨西极?”他微微笑,这些年担心木兰满腔仇恨,今天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恨杀死我父母兄弟姊妹的人,却不恨这人的亲戚朋友。战争就是这么残酷,”她看看自己的手,“我这手也沾了不少人的血腥。有赤罕人、西极人、也有西岛人,每个都是有血有泪,有父母兄弟的。若全要找我报仇,恐怕有一千个身子都不够还。”
??她无奈的笑笑。
??我不希望战争,不希望有任何人失去亲人,但我也不想挑起战争,让更多人骨肉离散,天人永隔。
??她想到刚光复了丽京的时候,满街满地的尸首,和翻找着尸首嚎哭的寡妇和稚儿。
??“如果只能以战止战,我会的。”她的笑有点苦涩,“反正我沾的血腥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