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打气帮浦,也没有水草。这两只鱼居然活了这么久。
当初会带它们回来,不过是看到水族馆的老板漠然的看着这两只装在小塑料杯里的奄奄一息的鱼,准备丢进垃圾桶。
“快死了。”像是在叙述一件再普通也没有的事情。
她买了这两条鱼,还有两个鱼缸。要死也希望它们死在宽敞一点的地方,不要连最后的尊严都被剥夺。
快死的鱼却活了下来。多一点空间和饲料就够了。
或许,鱼不需要尊严。也或许,我从鱼的身上看到自己。
我渴望死在自己的空间,而不是别人严厉强限的空间。结果我活了下来,自己也纳罕。
我以为,离开那个城市以后,我会死。没想到我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活得越来越不畏惧。
总有一天,我不会再听到猛然的关门声就跳起来,也不再为任何靠我太近的人恐惧。
那天会来的。
PHS发出蓝光轻响着,她停下打字的手,拿起水蓝光的手机。
“NeverMind.”是“11”送来的讯息。
望着短短的几个英文字,她抱着膝盖,默默的看了很久。她把讯息存进手机。
呆呆的与计算机屏幕相对,她想不出还要倾诉些什么。因为她此时的感觉和举动,无法用文字表达出来。
存盘,关机。
她坐在窗台上很久,久到东方微微发白。
绝对不要跟他说任何话,绝对。谁都可以,就是他不行。因为陌生才有善意的距离。
她珍惜这种善意。
***
像是一种默契,他们彼此没有交谈过一句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当他发现小珂不再送沉静回家以后,他总是打烊后,在对面的7–11看报。等她出来,默默的在很远的距离跟着,等确定她回到大楼,还远远的等她上了电梯,才沉默的走向相反的方向。
他不知道,沉静会打开窗帘,望着高楼下的一个小点,直到转弯而不见。
台北是湿的。冬雨之后是清明时节雨纷纷。干没几个礼拜,又是梅雨季。
她倦于带伞,却在他追上来塞给她一把伞以后,再也没有忘记带。即使把伞让给她,他还是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棒着双重的玻璃,像是很近,其实很远。远到连说句话也不可能。只能默默的望着对方,默默的。
只是她不知道,在这个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深夜里有个男子会打开笔记型计算机,像强迫症一般对计算机倾诉。
她今天也带伞了。幸好。要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上回硬把伞塞给她,一定让她很困扰了。
只是…看她的肩膀都是雨,有种自己也被淋湿的感觉。
自己都往不惑之年逐步迈进了,居然对个陌生女孩有这种浪漫的伤感,自己都觉得好笑。
陌生…也对。虽然已经看着她将近半年,她对我来说,还是陌生的。
我只知道大家都叫她“小静”。但是到底是“小静”还是“晓静”,我不知道。甚至我不知道她姓什么。
这些根本不需要知道。
对我来说,她就是破晓的宁静。这么多就够了。
为什么对个陌生的女孩有这样的关心…难道是我的生活有所不满足?
也不对。
不到四十就已经是顶尖科技的MIS经理,有份稳定而薪水丰厚的工作。我喜爱而享受这种安静的生活,对于情感和升迁都没有妄求。
情感令人紊乱,人事斗争使人厌烦。与世无争的生活是最好的。
我满足现况。
停下打键盘的手,他望着自己记录下来的文字,有种强烈的违和感。突然觉得“满足现况”这四个字很刺眼。
但是他没有修改,仍然存盘、关机。
望着漆黑的液晶屏幕,他想再倾诉些什么,拿起PHS手机。数百个电话号码,他却不知道这样深的夜里该找谁谈谈。
翻着翻着,他看到了“Peace”。那是他给那女孩的名字。
最后他没拨电话给她,却把之前存到手机里的一幅图片转寄过去。
那是一个宁静的山光水色。但是他知道之所以这样宁静,是因为水太深太冷,没有任何生物可以生存的关系。
无法解释自己的举动,却来不及后悔已经发出去。
他叹口气,将长期失眠的自己丢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隐约的光影,手机发出轻轻的响声。
拿起来一看:“Deep&Cold.”
是Peace回讯给他。
微微一笑,却觉得辛酸。
他终于睡着了。梦里看到又深又冷的湖里,有只孤寂的鱼游动的身影——
§沉默是我唯一的语言§
有一间咖啡厅失落的白金领带夹(上)
作者:tearsforfear(泪下)站内:StoryLong
标题:有一间咖啡厅失落的白金领带夹(上)
时间:ThuNov2101:46:522002
早上才下过猛烈的雷雨,将她从夏天的梦里惊醒。下午出来买点小东西时,无情的太阳已经在钢青色的天空狞笑,像是要将柏油路面烤融,冒出冉冉扭曲的透明。
罢从7–11走出来,阴森冷气与烈日融融的剧烈温差让她微微的发晕,却什么抱怨也没有的,拎着小小的环保袋前进。
沿路的树刚修剪过,光秃秃的枝丫无法挡住热气。半晕眩中,国父纪念馆的绿荫森凉显得分外有吸引力。
投币买了饮料,手中的清凉驱散了不少暑意。这让人厌烦的酷夏,仅留的绿荫显得分外珍贵,只是要提防被奔跑的孩子撞倒。
她没被撞倒,只是手上的饮料掉在地上,又被踩过去。望着惨不忍睹的铝箔包,家长敌意的看她一眼,却连道歉也没有。
这就是台北。她无声的对自己说。将铝箔包丢进垃圾桶,正考虑要买踩起来比较费力的铁罐饮料时,已经有人跟她抢起自动贩卖机。
她不喜欢抢夺,准备找下一台。
“小静!我不是要跟你抢…”叫住她的中年男子紧张的握着刚买的饮料,“…我只是想请你喝一点东西。”
她慢慢的转过身来,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男人。她在台北不认识任何人,即使住了半年,她还只认识“有一间咖啡厅”。
谁也不认识她。不管在咖啡厅里与她多热络,离开了吧台,没人能在路上认出她来。
他是客人吗?还是…
她的神情依旧泰然自若,挂着疏远却合宜的笑。谁也不知道她手心捏了一把冷汗。
盘算着逃亡路线,却瞥见男人规规矩矩穿著的西装,别着白金领带夹。
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只喝重口味ESPRESSO的“白金领带夹”。自从那一夜闹事以后,他没再来店里。
要花一点时间才想起来他的姓,“杨先生。”她淡淡的笑,“好久不见。”
“小静,你还记得我?”他笑咧了嘴,“最近怎么样?好不好?有一间还好吧?老温如何?小芳呢?”
“大家都好。”剧烈心跳的心脏缓缓的回到原位,她有些困扰的拿起那罐雪碧,坐了下来。杨先生也跟着坐下。
虽然保持着有礼的距离,还是让她冷静的脸庞,有着细细看不清楚的汗珠。
原来我还没学会跟人接近。
清了清喉咙,她不愿沉溺在这种无谓的厌恶中,“杨先生,出来吃中饭?”
他浮起尴尬而窘迫的笑容,“…我还在找工作。”轻轻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