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顺着他的话,才惊觉坟前供瓶的一束白菊。
玉磬无言的凝视着画中人,心底深处那蠢蠢欲动的渴望再次升起。
那是一种无言的希冀……
顺着乞儿所指的方向,穿过一片茫茫渺渺,无限的空旷,无垠的寂寥,无涯的荒凉,玉磬的眸子里,闪过久违的光彩。
※※※
“师父,我演得可好?”
擦净满脸污垢的小乞儿,露出一张机灵俏丽的脸蛋,竟是个美丽的小娃儿。
一个瘦高人影窜出,神情略显憔悴落拓。
“好。妳这回算是做了件好事……”是尉迟棠。
人虽更为清瘦了,但依旧有着极其温柔和善意的一双眼。
“师父啊,咱们为何要演这场戏?”那束花明明是师父放的呀。
“有空师父再告诉妳。”
“每次都这样神秘兮兮的……”小徒弟嘟起嘴。
没理会徒弟埋怨嘀咕,尉迟棠看着一群人马绝尘而去所扬起的滚滚飞烟,嘴角微微上扬。
这样,应该可以了吧……
明明是相爱的两个人,就不该落得人各一方,黯然神伤。
虽然这样的结果也教自己心痛……但他愿意做任何的事,只求她能开心幸福。
十儿……要幸福啊……
※※※
风里一阵啼声,鞭扬马骋,赶路嫌日短,心焦恨路长。
来了!就来了!
风里似乎带着一种诺言,由远而近地朝般若峰呼啸而来--
※※※
般若峰梅花庵
温柔的风,从北方吹来,吹过倚墙几株古苍松,门锁一片碧海花。
风扬起,花海纷纷坠地,满园只见细碎晃动的影子。
寒塘冷月里,一阵琴音从亭中传出。琴声袅袅……洗尽了青春的颜色,多了种体悟。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月下一位长发素服的女子背对着玉磬操着琴,柔韧的姿态如青光摇曳,梅花庵里最美丽的一枝。
遥遥见那熟悉的背影,他的一颗心似银碗盛满了雪,回想起初初的相见,斯情斯景竟是如此的相像,却又如此的不同。
“哀哉众生,谁不为七情六欲所折腾。”
琴音戛然中断,操琴的手停在弦上,久久不见一动。
一会儿,女子起身抱琴似要离去。
“请妳留步。”玉磬温柔地恳求着,唯恐惊扰了她。
“施主为何而来?”声音淡然,听在玉磬耳里却宛如天籁。
“我来,是为了寻回那颗失落的心……”
“心……”
心,什么是心,不见踪迹,亦无来处。
她拾起一朵木犀花。“施主还是执迷不悟啊!”
“没有我的执迷不悟,又怎会有妳拈花的禅机。”
“唉,痴人……”
“没有世间的一片痴心,又怎会有佛渡化的可贵。”
“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
“我非强人所难,我只知道若寻不见这颗心,生命便是一场空……”
“为何来此?”
“我来是因为……妳便是我所失落的那一颗心啊……”
背影一征,如同受到重击地晃了一下。
一声悠然叹息。
“小女子心已如古井。”
“古井深处亦有狂澜。”
“波澜又如何,还是会复归平静,终究是一场空。”
“一切是空,但一切也都是爱。”
女子无言。
玉磬纵身来到素衣女子的身后。
“请姑娘转过身,看着我,这就是妳要的一生?对青灯,面黄卷,孤影藏古庵?而妳的心真能无憾直至生命终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
素衣女子放下手中的琴,缓缓地转过了身。
长亭外,内眼里,凝眼相看,竟一时无语。
“绛雪--”唤着她的名字的时候,胸中澎湃涌起强烈的情绪。“为了唤这一声,我等了好久……”
他从来没有失去再相见的希望,如今真再见面,又恍如隔世……
玉磬拥抱着她,紧紧地,唯恐再一次失去。
“绛雪……绛雪……”他贴近她的耳,一声声一声声地低唤着,不能自己。“我知道的,虽然所有人都说我该死了心……但我终究怀抱着一丝希冀,只求今生再见到妳……”
他俩就这样无言地紧紧拥抱着,感觉呼吸与心跳混乱激烈,却分不出是谁的。
好久好久--
就着月光,她抬眼细细端详他,他炯然却承载着感情的眼、坚毅却也温柔的嘴,想要笑,热泪却漫进了眼中。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死』了呀!”
他露出一个笑,说出原因。
“妳从不曾入我梦。”
美眸瞅着他,写着不解。
“我深信若妳……便是千里,魂魄定也能来入我梦……但妳没有,一次也没有。”
“你怎知或许是我不愿意入梦?”她巧笑倩兮。
“不可能!”他笃定地摇摇头。“在我见着饮下牵机毒酒之后的妳对我所绽放的那微笑后,我突然明白了许多事……”
在濒死前,她用尽生命力所倾注的笑表达了她深埋在心底的情意。那份始终被压抑在心底不能展现的情意。
绛雪的脸飞上赧云。“当时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我只恨自己盲了眼,竟然没看见显而易见的事实……所以让妳吃了些苦……”他忽然想起,“虽然我始终深信妳一定还存活在人世间,但依旧不太明白妳是如何解开这牵机剧毒?”
绛雪缓缓说道:“当时师父带回濒死的我,以太和国的宝物,每千年一次开花结果的冰魄奇花续命养之,又济我十年的内力,方能逼出牵机之毒,多亏师父恩德,否则我定难逃此劫……”
“说起来妳师父是咱们俩的大恩人,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同时也想跟这位高人讨教几招。
“师父行踪一向缥缈,居无定所,连我也好久都未曾见着他……”
“为了他当初所击出的那一掌我耿耿于怀许久,若早明白他老人家劫走妳是为了救妳,我就算再多挨个几掌也心甘情愿。”
她瞋了他一眼。“瞎说。”忽然眉心一紧,“你又是如何找着我的?”
“多亏了一个乞儿。”
“乞儿?”她狐疑。
他于是将乞儿偷食的经过说给绛雪听。
绛雪愈听愈是疑惑,但再想了想也就明白了。
真正知道她落脚处的,除了师父之外就是尉迟棠了。
师父芳踪已杳,断不会涉足这些红尘之事,会设计引玉磬来的,也就只有棠表哥了……
是了,尉迟棠早识出她的心,于是才选择在她痊愈后就远走他乡。
棠表哥……十儿这辈子算是负了你……
“待回去后我要先为妳吞下那牵机一事,先狠狠打妳一顿,妳吓得我起码少了十年性命!下回起码请留一半给我,好让我追上妳……”他说笑,不意看着她哀伤的眼睛,他收敛起笑容。“绛雪?”小心翼翼地,他拥她入怀。
玉磬暖暖的气息吹在她耳际,感觉他坚实的身体、温暖的胸膛,和那沉稳的心跳,她缓缓地闭上眼。
一种绝望的幸福绵绵密密地兜了下来。
想起当初吞下毒酒的原因,这变化莫测的人世,纷纷扰扰的一切,现实超乎想像的沉重。
绛雪逼自己离开他的怀抱,睁开眼直视他,一字一字缓缓说道:“我不能跟你回去。”
有一刻玉磬化成了化石。他先是惊诧地看着她,不发一言,接着眼中冒着黑焰。
“为什么?”他质问。
绛雪的笑容更哀伤了,眼中泛着酸楚的柔情。
“你忘了啊?在大清的国土上,我的身分是亡国之女,你是尊贵的王爷,我们俩不可能有将来……因为爱你,我无法与你为敌;因为这样的时空,这样的身分,我与你亦不能为侣。”
玉磬沉吟,“不能?”
绛雪低下头。
然后出乎她意料之外,他竟然仰头开怀地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