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听到上司宽容的处置,年长的男人羞愧得几乎无地自容,只能用力点点头,接下交办的公文,带著对年轻上司的感念,低著头,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进行任务。
年轻的课长低下头,再压住一声咳嗽,继续处理手边的工作,完全无视办公室里几名异性同事投来的爱慕眼光。
范姜光垣,二十六岁,进公司不到三年,因为优良的工作表现被破格拔擢,现在是美商葛罗利亚台湾分公司营业部第二课课长,是全公司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营业课长,据说上头正密切注意他接下来的表现,准备日后栽培他成为公司的重要干部。
年轻、能干、谈吐温文、性格认真,加上出众的外貌,即使已经升上了课长,面对下属,却还是和以前一样谦冲有礼,没有一点少年得志的气焰。
因为以上这些原因,进入公司三年,范姜课长在女性员工之间的受欢迎度,一直居高不下。在公司那份传闻中的“最有价值单身汉”秘密名单中,排名也是逐年往上攀升,虽然不是名列前茅,但以一个小小的营业部课长,能和位居要津的董事、经理们相提并论,也是颇引人注目。
但是这位被公认最有前途的帅哥,此刻却戴著温文的公事面具,非常不悦地回想前两天夜里发生的那一幕--
他以为那样粗鲁的反应绝对可以让她明白:自己在这里究竟有多么不受欢迎!但是,他实在太小看那个小女生了。
“安恬日,你是白痴吗?”
听到他的话,安恬日只是愣一下,然后别开头,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原本还想著她终於有了一点正常人的反应,仔细一看,却发现她是在偷笑。知道他发现之后,她更是笑得夸张,整个人趴在桌上发抖,仿佛他刚刚说的,不是刻意要刺伤她的言语,而是什么有趣的笑话似的。
那个小表,她没有脾气的吗?
当初答应让安恬日搬进来,是因为天阳说了,如果他不让他的宝贝妹妹搬进来一起住,身为大哥,他就只能搬出去,和妹妹一起找新的住处。
基本上,他一点也不在乎安天阳是不是要搬出去住,他又不是那种做了几年事,每个月还拿不到三万块底薪的人;何况再不济,他这个课长也都有公司的员工宿舍可以申请,跟天阳那种小业务完全不同。
可是安天阳那家伙,似乎没考虑到自己的状况。以他的条件,想在台北市中心找到像条件这么好的公寓,根本是缘木求鱼,更别提他还要负担另外一个人的房租了。
他可以不要理他的,以他的个性,本来也确实可能这样做……如果,那个人不是安天阳的话。
包不幸的是,他的良心,好像还没有死绝。
几番挣扎之下,终於心不甘情不愿地开了条件:只要林妈妈首肯的话,他就没有意见。
那个算盘很简单,讨厌女孩子的林妈妈,不可能答应让女性房客住进这栋从来没有出租给女性的单身汉公寓。而既然不是由他开口否决,如果到时候天阳还是坚持要搬出去,他也不需要有任何良心上的不安。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天阳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说服了顽固的林妈妈,答应让他妹妹搬进来。
那个帮忙修剪庭院的要求,其实算不上是什么条件。在这里住了这些年,只要是林妈妈开口,他们都很愿意帮这个忙,现在只不过将偶尔的帮忙,变成例行的义务而已。
麻烦,却不是问题。说穿了,林妈妈根本对安恬日要搬进来这件事,基於某种他不明白的原因,拐弯抹角破了例。
是他失算。
但话又说回来,答应让安恬日搬进来,也不代表他打算让她就此安居下来。
他的第二步计画,就是想办法让这个新室友对自己感到厌恶、无法忍受,而主动搬出去。
只不过到目前为止,成效不彰。
看起来温驯的平凡长相,加上娇小瘦弱的身材,他以为那个小女孩就像外表一样,没有太多个性,也绝对没有办法忍受自己刻意的刁难,很快就会决定搬离这栋公寓。
事实显然不是如此。
是他表现得还不够恶劣?或者,是安恬日实在异於常人?
他比较倾向后者。
那个奇怪的女孩!她甚至知道他不喜欢她,却没有任何他预期中的反应……
范姜光垣努力保持办公室专用的平和表情,按捺住这阵子偶发的隐约头痛,继续翻过另外一页资料。
一般人遇到这种状况,不是至少应该会追问一下原因吗?
她却只是笑笑,然后开始向他解释她一定要开灯的理由,没有继续追根究柢,仿佛有人不喜欢自己这种事,对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似的。
她到底怎么回事?
碰到他这一两个星期以来的刻意刁难,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宁可搬出去,也不可能愿意跟他共处在一个屋檐下,而不是像她这样,继续安然自得地接受他每一项不平等的生活条约、忍受刻意的冷言冷语,还能谈笑自若地跟他寒暄。
安恬日,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课长!四线!”
他略举起手,向刚刚接电话的同事点头示意,然后拿起电话,将刚刚的情绪从声音里彻底排除。“营业二课,我是范姜。”
“光垣!”开朗的声音伴随著马路上的车声传入耳朵。
是天阳。他清一下喉咙,稳重的男中音没有一丝动摇。“有事吗?”
“中午有没有空?我过去找你吃饭。”
他闭上眼睛。“在家里碰的面还不够多吗?有事回去再说吧。”
“欸,光垣,吃个饭不会花多少时间吧?”安天阳完全没有听出他委婉的否定答案,自顾自地往下说:“而且你每天都加班到不知道几点,我又不一定碰得到!就这样了,我十二点过去你公司找你。”
说完,好友便挂断了电话。他看著嘟嘟作响的话筒,然后自然地将话筒挂回去,低下头,继续刚刚被打断的工作,没有多余的反应。
“安天阳,你最好找我出来是有重要的事。”办公室里温文可亲的范姜课长,才一等到服务生离开,立刻拆掉脸上的公事用微笑面具,刻意用冰冷的声音说:“我手上的工作堆到今天晚上加班加到凌晨三点都做不完,等一下还要赶著去给客户登门道歉,没空陪你模鱼打屁。”
习惯了好友的冷言冷语,安天阳咧开嘴笑,一点也不以为意。“光垣,你就算再忙,也总是要吃饭的吧?出来陪好朋友吃个饭,算是放松心情啊,比你在办公室里一个人吃便利商店的便当好吧?”
“谁跟你这个笨蛋是好朋友?而且跟你吃饭,我哪一次能放松心情了?是我帮你放松还差不多!”看到好友摆明不理会他刻意表现出的冷淡,范姜光垣摇头,方才故意摆出的严肃表情松懈下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带著优等生的面具做事,因为父母这样期待、师长这样期待,甚至连大多数所谓的“朋友”也是抱著同样的认定:考第一名的人,一定不会做出逾矩的行为。
他不知道那些人脑袋是怎么转的。如果他有本事永远保持功课顶尖,当然也有足够的脑细胞去思考一些平常人不敢触碰的禁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他们眼中的乖乖牌?
白痴。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来,他们的预期似乎也没错:他还不笨,再加上人都有的惰性,当他可以用简单的方式过生活,就不会蠢到故意去触犯社会的规条。那太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