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苔一路都没有停,阿白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多话的时候,不忍心打断,接过问一句:“那我呢?”
“你——”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就跟着脚步一起顿住,和她们一起踏进酒店大堂的,是一对中年人。
“要是他们出什么事,不要以为我会原谅你!”
“如果不是你天天吵,他们会躲开?”
“我根本不想在你身上浪费一秒钟,是你无是生非!”
“我无是生非?”中年男人被激怒了,“你敢发誓你跟方之砚没有一丝关系?”
“我是曾经爱过他,但这跟你的公司垮在他手里有什么关系?你们在生意上做了对手,不是你垮在他手里,就是他垮在你手里,你比谁都知道这一点,现在才迁怒在我身上,你算不算男人?”
“不要再吵了!”米苔尖声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两个人一怔,而后面的勤叔给出了答案,米太太立刻道:“这位小姐,在确认我的孩子没事之前,请在这里稍候。”
“你们也知道确认自己的孩子有没有事吗?”那为什么,那天连小源高烧都置之不理呢?
她问得这样凄苦,两个人再一次怔住,然后才上楼去。阿白握着她的手紧了紧,米苔吸了口气,转头道:“勤叔,我爸是自己开车来的吗?我是说,你家先生有没有坐你的车?”
勤叔显然对米苔的话模不太清头脑,不过还是答了一句:“先生太太都是坐我的车。”
“那就好。”米苔放下心来,向阿白一笑,“我记得这里的松饼很好吃,要不要尝一尝?”
虽然松饼最好的搭档是茶和咖啡,但米苔还是叫了果汁。
那时候只觉得果汁最好。
阿白也点了同样的一份,只是摆在面前没有动。米苔知道他的舌头非常之挑,除了笑他一下,也就没有再勉强。
松饼的香气令她沉醉。这十二年来,甚至不敢再到这家酒店来。
甚至不敢再经过这条路。
而今天,什么都做了。
有一种此生再也没有什么遗憾的感觉呢。
阿白也确实没有看过她这样轻松的样子。
原来米苔真正放松的模样是这个样子的啊,那个穿着家居服的女人不是,那个吃得模肚皮的女人也不是,睡着了眉头还是会微微皱起来的更加不是……原来是这样子,眉眼与肌肤都笼着一层光芒,这样美好。
真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只可惜……
少年微微地垂下眼帘,瞳仁深处的担忧无法遮掩。
而就在这时,电梯口传来杯盘摔碎的声响,一个男孩子撞开侍者,头也不回地冲进雨幕里。
米苔蓦地站起来,“小源?!”
另一扇电梯门打开,原先那对中年男女一起追出去。片刻之后,十三岁的少女从楼梯下来,因为奔跑而呼吸急促,但等她跑到门口,脸色蓦然煞白,没有一丝人色。
刺耳的刹车声与此同时响起。
松饼碟翻倒在地,果汁倾流下来。
世界仿若无声。
“这不是真的……”米苔回过脸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忽然之间,阿白不敢去看她的脸。这张脸,就跟十三岁的她一模一样。惨白的,没有一丝人色。
“是真的。”别过头去,他回答。
“怎么会这样?”她尖叫出声,声带负担不起这尖利的音调,几乎要出去破裂的嘶音,“我明明没有带小源回家!明明没有!没有!我没有!”
要她怎么相信,就在一层玻璃墙的距离里,她亲眼看到爸爸被撞倒在车轮下,而小源,因为这一幕昏倒在雨地里。
“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抱着头,明明已经改变,等待着她的是父亲的重生,和小源的团聚,而不是近在咫尺的惨剧。
一瞬间的脆弱,近于疯狂。
第6章(2)
“米苔,”阿白的声音异常的冷静,“这是真的。”
“这是真的,因为命运是不可能改变的事。”他抱着她,手臂的力量出奇的大,任她怎么挣扎,都被圈在这方天地中,“我让你来,不是让你改变命运,而是要你知道,不管你怎么做,都会是这个结果。”
不管你带不带小源回家,他们都会在小源面前争吵起来,小源都会因为淋雨而进急救室,而你的父亲,都会死。
“有句话叫做命中注定,已经注定,就不能再变了。”他的声音贴在她的耳边,“所以,不要再自责。”
不要再愧疚。
不要再悔恨。
不要再惩罚自己。
相遇的第一晚,简单的读心术瞬间就看透了她过往的二十五年,所有事情的起因与结束,都历历在目。包括,这个盘踞在她灵魂深处最为根深蒂固的心结。
解开吧,米苔。原谅十三岁的自己。你看看,目睹这一切发生的她,才是痛苦的人。
不要再惩罚和伤害她了。明明握有父亲留下来的遗产,却过着辛苦的生活。明明有保送留学的机会,却选择了工作。明明随时可以升职,却仍旧原地踏步。
明明可以成为明珠,却一直把自己埋在尘埃。
“米苔啊,”他的下颌抵住她的头发,自己的眼中,不知为什么竟然有泪意,声音低涩,“想哭就哭出来吧……”努力地微笑一下,“不要怕做王八蛋哦……”
难以言喻的,任何一句话,都不比上,他最后这一句里勉强带上的笑意。
像是哪一道闸门被打开,泪,涌上来。
“哇!”
她扑在他怀里,放声痛哭。
“回去之后会怎样?”
“不想更改原来的记忆的话,只要让小鱼儿把昝门关上就可以了。”
“那……就当我做了一场梦吧。”
“好。”
雨雾沿着伞边落下,风吹来带着漠漠轻寒。
“还想做什么吗?”
“没有了。”
“那么,回去吧,站到你刚来时的位置,昝门就会自动打开。”
米苔微微一愣,“你不回去?”
“我啊,”阿白抓抓头,“我还想去吃一份松饼,刚才都没心情吃呢。”
米苔轻轻笑了,这样子才是她熟悉阿白呢。刚才那个眼神深沉的、更像男人的男孩子,好像是另一个人。
不过,真正的阿白是什么样子,她并不了解吧。他就像一幢建筑,一重门,两重门,前面和后面还有无数的门——那她现在所在的,是什么位置呢?
有一点点淡淡的失落和感伤,她一直把他成弟弟来照顾,就像照顾小源一样,但实际上,自己才是被照顾的那个人。
他有着她所不了解的强大。
强大到不需要她担心。
“那,我先走喽。”
“我送你吧。”
她第一步踏入这里的地方就在面前了,雨雾中的车流来来往往,行人打着伞匆匆走过。这一切只存在于十二年前,然而看起来是这样的真实。
在她左脚迈过去的一瞬,阿白忽然叫住她,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好啦,这样就不会太无聊了吧,”飞快地按下保存键,阿白对着她展颜一笑,“回去吧!”
于是,就回去了。
哭过喉咙还是干涩,眼睛还有些肿胀,但面前已经是熟悉的房间,穿红裙的女孩子和沉静的男子站在面前,阿白躺在床上,两眼闭着,看上去就是睡着了。
梦里在吃松饼吧?
米苔微微笑起来,转过头来,“谢谢你。”
“开昝门只是我的本能,不用法术,也用不着谢我。”如同空间在阿白面前不具有任何意义一样,掌握时间是她的本能。小鱼儿的表情很冷淡,“你回来了就没我的事了。元元,我们走吧。”
“可是阿白还没回来——”
“他啊,回不来了。”
米苔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