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外表平静、却满心烦躁地走向餐桌,再度煮了一杯咖啡这是她今天的第五杯爱尔兰咖啡。
站在桌前,她以虹吸壶煮好一杯曼特宁,小心斟了点威士忌,放人砂糖,再以专用的爱尔兰咖啡杯,放在小瓦斯炉的蓝色火焰上,一边旋转一边烧,直到砂糖化开、酒气发散……
缓缓加入鲜女乃油,不经意抬头,她发现方骥正将她方才的专注纳入眼底。
她神情有片刻的改变,愣了下;两人相视,她一降吞吐后,于是直视着方骥,开口说了话。
“方骥,我有一个问题问你。”她似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考虑已久的事情,想与他正面谈论她的决定。
方骥眼神一黯。她要面对问题了?不再逃避了?
他宁可她继续伪装,但他还是接下她迎着来的开端了。“什么问题?”
“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残酷的人?”她垂眸,饮了一口咖啡。烈酒的余昧略苦,初人口这苦涩,如她多日来的心情。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方骥的眸心蒙上失落,残酷的女人要开口说出她的决定了吧?
“在你心目中,我是一个无情的人,还是善良的人?”她苦笑。她记得,方骥曾经说过,她是善良而可人的女子,但现在,她还善良吗?
歉疚于好友、歉疚于他,她是一个最不忠的朋友与情人。
方骥深深一叹。“对一个人仁慈,必有另一人承受残酷,天底下没有绝对的无情或善良。”
他饶富深意地看着她。他很明白,她该是下定了决心;他想包容,但吐出这回答的当下,却似以利刃在割心头一块肉。
悠悠既歉然又欣慰地看着他。感谢他,愿他也能以这样的想法,来原说她好自私无情的背叛。
“方骥,我们在一起多久了?”她慢慢开口。
“两年啰。”他笑,因为这段恋情时光而感到满足安慰般。
乐悠悠看着他的笑容,想吐出口的话语又咽了下去。
她僵硬地牵扯一抹微笑。“嗯,这么久了?”喃喃说着,她若有所思,心绪飘向十年前的光景。
必于靳行云的那一段起点、那一场遭遇,在她心中似乎比这两年的分量更重。
“最近咖啡好像喝很凶?还有胃药吗?有没有闹胃痛?”方骥眼见她怔忡,思考之后,缓缓地温柔出声。
“……”乐悠悠摇头,不想多说。她不要他对她这么关怀、这么好。
“饿不饿?”
“不饿。”
“想出去走走吗?”
“不想。”
“那……想睡觉吗?想休息我就先回去?”
“方骥……”乐悠悠苦恼地看着他,想说出分手的决定,又觉得他让她为难。
两人之间,永远都是这样,他提尽所有关心的问句,她只是答得简短,不过她的态度总是温和顺从的,从不像今天这样觉得他叨叨的关怀好让她心烦。
“嗯?”他微笑着,一径温柔。
“没事。”乐悠悠感到煎熬,她紧蹙眉心,随口应声,然后不再看他,只是一口一口喝着咖啡。
靳行云说过,咖啡喝多也是会醉。
爱尔兰咖啡,果然如此,醉了人,但能否醉心?她真想让心醉了就不要醒——醉了、死了,绝不比现在难受。
可是又很矛盾的,只想很清醒的想着“他”。但她怎能在方骥面前,还想着靳行云!
低垂的眼眸,绝美的白皙脸孔,看起来很平静,谁人知晓她此际心头的狂风巨浪、洪涛崩堤。
仰尽杯中最后一大口,胸口下突地一阵呕心翻腾,她咳嗽,随即抑制不住那阵难受,冲到垃圾筒旁呕吐了起来。
这已是今天的第五杯咖啡,其实已经过量,但她故意在麻痹自己一般,疯狂地汲取那独有的味道,喝到反胃地折磨自己。
方骥见状忙冲至她身边,他紧张柏抚,连声关怀:“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他愈是这样,愈叫她痛苦,她难受地呕吐,鼻尖也泛上酸呛,当胃底最后一滴液体吐尽,她失控狂哭了起来。
“不要……别这样!”她害怕他这样拍抚她,负担不起他的关爱,那让她痛苦至极。“我不要你对我这么好,拜托……不要!”
她低低吼着,跪坐地上,眼泪一颗颗直掉。
靳行云走后,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宛如全部崩塌,她知道,她是非他不可了。
但是方骥怎么办?她说不出辜负他的话语,但他却仍对她好得无可挑剔,这只会让她觉得她是个坏女人,平白而自私地享用着他付出的爱。
方骥终究见到她将他隔绝于内心的强烈排斥。
他灰心了,沉默地看着她落泪。
原来,向来从容,看似温存而淡然的她,也有这么强烈的情绪?让她内心如此纠结的原因,是因为“他”。
※※※※※※※※※
乐悠悠发泄般哭了许久,直到啜泣、慢慢平静。
她跪坐于地;而方骥沉默地站在她身后。
“方骥……有没有可能……一个人的心里面,爱着两个人?”她背对着他,低声问了这样的问题。
她从未去正视她到底爱不爱他这问题,但深思后却感心虚。虽然她问,可不可能爱着两个人?但是否……她未曾爱过方骥?
但是,会这么问他,是因为此时心情是一种罪恶感,不爱一个人竟有这么浓厚的罪恶感?是因为他对她付出的、他给她的太多,她太对不起,太亏欠。
方骥再怎么爱她,也回答不出这样的问题。因为他得到了答案,她心里面,真的让另一个男人完全进驻。
乐悠悠鼓起勇气,把决定说出口。“方骥,我们……分手吧。”
“……”方骥无言。确定了,他的确猜对了她的心思,但他心中猜想的,从她口中吐出更伤人。
“分手,好吗?”迟迟听不到他的声音,乐悠悠又问了句,并且惶惶不安地转过脸来,抬头看着他。
方骥居高临下,看着仰头望他的那双眼睛。
“为什么?”他的脸色掠过一丝狼狈,接着,蒙上少有的严厉。
“不为什么。”乐悠悠回避他的注视,不愿说明,也不愿把靳行云扯进她与方骥之间。
到现在,她仍然不提“那个人”?方骥感到生气!
“知道吗?你这样,让我心碎。”他实在很爱她,更怨她藏着对别人的情感!
“方骥……”乐悠悠苦涩看着他。“你真的知道什么叫做心碎?知道心碎的感觉吗?那种感觉,我才是深切体会。”
那日,靳行云离去,她的心彻底破碎,整个人失了魂,那样的痛楚,才是最揪心。
“是因为得不到想要的.……是因为得不到所以心碎吧!你怕爱‘他’、怕因为得到他却良心不安!”方骥冲口而出。
乐悠悠与靳筱淇这双闺中密友,虽然没让他知道,靳板淇爱着哥哥的秘密,但他其实知道,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表现出来。
留学时,筱淇有次跟他们喝酒。她喝醉了,酒后不断呓语,口口声声唤的……是她的哥哥。
那一晚,方骥看到靳筱淇不寻常的泪水。
加上日后靳筱淇所表现出来的蛛丝马迹,他怎能不知情。
因此,乐悠悠的内心拉锯,他不难瑞想,恋上好友所爱,自然是想得到又感到罪恶。
乐悠悠惊惶看着方骥。
方骥知道“他”了?!原来,她的秘密早被看透。
许久,她坦白自己的情感,在一个深爱她的人面前,残酷地摊开自己对靳行云的感情——
“我没奢望过得到他。我只要想着他;就足够了……心碎,也无妨。”她低声地说着。
方骥好忌妒!但亦为她这样深刻而自虐的情感,感到震撼。她如果拿出这一半的痴情对他便够,但她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