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琵琶误 第28页

作者:一两

这个念头令他的步子快得像要飞起来。

书房里的哥舒翎望着儿子的背影出神。

这个儿子长得太像他,不由让他想起了许多往事。

在他像儿子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曾怀着一颗几近飞翔的心,去给女孩子过生辰。带她去上百岁香,然后吃长寿面,她笑起来眉眼弯弯,一切仿佛还在眼前。然而……人已经永远、永远不可能再见到了啊。

阳光照进书房,光线里有细尘飞舞,哥舒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站起来,去看花园里的兰花。

走到门口,差点撞上一个人,那人穿浅灰衣衫,飘逸出尘,步伐有些急促却即刻止住脚,“老将军,下官——”

“清大人。”哥舒翎清晰地唤出他的名字,他虽然只是四品平章知事,但才智出众,计谋高远,哥舒翎一直有所耳闻,眼见他行色匆匆的模样,不由郑重起来,“有什么事吗?”

“哥舒唱可在?”清和道,“我今天在御览阁无意中听到一则消息——月氏单于哈路王已经递上降表,愿意世世代代归附大晏,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只有一个要求……”

听到这里哥舒翎神情一震,“这个要求,和唱儿有关?”

“他要陛下处死明月珰。”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清和的目光一闪,“他说,明月珰其实是鬼将军明月阿隆的女儿,为了给父亲报仇,不惜挑起月氏和大晏的战争,次后又假装投降,真实目的是为了亲手杀死老将军您,更有可能会对圣上不利……”他从袖子掏出一份折子,递给哥舒翎,“这是我默记下来的内容,哈路王借着这一点向圣上表明归附之心,措辞严厉,写得慷慨激昂。那日在大殿上,哥舒唱和明月姑娘双双顶撞圣颜,又扫了越阳公主的颜面,我担心,皇上这次手下不会留情。”

扮舒翎匆匆看了一遍,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眼下唯有老将军进宫面圣,讲明明月姑娘的身世……虽然不一定管用,但皇上也许会卖老将军一个人情也未可知。”清和道,“老将军可知道哥舒唱在哪里?我去把他找来。”

扮舒翎默然不语,清和等了半天不见答复,他原是极聪明的人,见老将军这副神情,心里“咯登”一下,“难道……”

“明月珰的确是明月阿隆的女儿,最初也的确是想报父仇……”哥舒翎沉沉一叹,“清大人,此事交给我处理。唱儿……等过完今天再说吧。”

“事情紧急,老将军还是早些把哥舒唱找来吧!”知道了明月珰的身份,清和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不早些商议对策,恐怕就来不及了。”

“正如你所说,皇上这次恐怕不会留情。”哥舒翎说着,负手向花园走去,声音落下来,“还能有什么对策呢?”

那一天哥舒唱到晚方归,才踏进大门,老路便迎上来,“少将军,老将军在书房等您。”

“嗯,我一会儿就去。”

“老将军说您回来了就马上去。”

“你去吧。”明月珰道,“一定是有急事。”

“嗯。”哥舒唱点头,理了理她的鬓发,“累吗?先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累的人是你。”明月珰轻轻在他腮边一吻,“我可是你背回来的。”

扮舒唱低低一笑,跟老路往书房去。

一进门便觉得有些诧异,哥舒翎的脸色沉得可怕。

“父亲,怎么了?”

扮舒翎推过来一张纸。

扮舒唱一看,认得是清和的笔迹,才要开口,视线却被上面的内容紧紧扯住,脸色一点一点苍白起来,他的手轻轻颤抖,“他、他撒谎,珰珰根本就厌恶战争——”

“那又怎么样?”哥舒翎沉沉道,“于公,作为归附的唯一条件,圣上没有理由拒绝。于私,越阳公主一直垂青于你,哪个父亲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得到幸福?”

“事实并非如此!”那张纸在哥舒唱的掌心里被捏得变形,他的声音也似变了形,又低又哑,“他在报复——”

“这是哥舒唱吗?”哥舒翎的声音威严极了,“事情已经发生,你不去想想如何对付,却在这里做这种无谓的解释,你,真的是我的儿子吗?”

冷汗滑下哥舒唱的额头。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令他失去了应有的镇定。

包令他恐慌的是,父亲所说的,全是事实。

这的确明显是哈路的报复,居然以此作为归附的唯一条件,借大晏天子之手,来报复明月珰的背叛。

再加上他对越阳公主的拒绝……

一切足以将他逼入绝地。

“现在还没有圣旨下来,大约圣上也在思忖……你考虑的时间并不多,唱儿。”哥舒翎慢慢站了起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问,“今天,过得还好吗?”

扮舒唱没有回答,黑眉黑眸,在烛光的映照下,异常的黑。

扮舒翎低低一叹:“人生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唱儿,能有欢喜一日,便够一生回味。不能太贪心。”

说罢,他离开。

书房陷入彻底的寂静,仿佛连烛火都暗了下来。

扮舒唱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明月珰洗完澡,换上轻软的衣衫,推开哥舒唱的房门,屋子却是空的,她想了想,往书房来。

还没到书房,远远瞧见哥舒翎从游廊间走过。

“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她踏进书房,猛然瞧见哥舒唱竟半跪在地上。

在阵前指挥如意的唱,在马背上英勇非凡的唱,永远镇定优雅的唱,这样颓丧?

明月珰久久说不出话来,在他面前蹲下,“出什么事了吗?”

淡青色的衣摆停在面前,他慢慢抬起头来。

她碧绿的眸子盛满担忧,轻轻伸出手,抚向他的面颊,“唱?”

一股酸涩从肺腑直冲咽喉,近到眉睫,哥舒唱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她,抱得那样紧,恨不得把她挤进自己的骨骼里。

“到底怎么了?”

扮舒唱没有回答,下巴抵在她的发上,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脸上的神情痛苦得几乎要快要撕裂。

如果皇上真要她死,他能做什么?

带她走……

——那样的话,整个哥舒家都要被连累,甚至要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眼看着她去死吗?

怎么可以?只是设想,神魂都要离散。

我该怎么办?珰珰,我该怎么办?

明月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唱,有什么,你告诉你啊。”

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带着嘶嘶的轻音,竟像是抽泣:“珰帮我拿酒来,好吗?”

明月珰起身,去拿酒。

片刻,她抱着一坛进来,身后跟着两三个下人,各自抱着一坛。

她拿出两只大碗,满上,望向他,碧绿双眸倒映他的脸,“喝得了这么多坛吗?”

他接过,一口饮尽,从来没有这么猛烈地喝过酒,酒的辛辣劲气把喉咙呛得要烧起来,他拼命忍住咳嗽,再喝一碗。

明月珰的目光有些忧伤,“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喝酒。喝醉了,就会忘记那些事。虽然忘记只是暂时的,但暂时的也好。”可是唱,你显然和我不一样。如果有什么事情能让你这样,那就不是暂时忘记就可以解决的。

扮舒唱不停地喝酒。

一碗,两碗。

一坛,两坛。

夜色越来越重,雾沉沉。

这样子的哥舒唱,就像失去了劲气的重罗剑,空有锋芒,无力施展。

明月珰的目光越来越忧伤。

唱,有什么事,你宁愿这样灌醉自己,也不愿意跟我倾诉?

酒气从肠胃腾上哥舒唱的额头,一阵阵,像风,像水,把整个人淹没。

酒似乎随着他的血液流经四肢八脉,直到指尖,手指一松,握不住酒碗,“当”的一声,它摔在地上,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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