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那天,我要你带我去将军府救莫行南。”
“呵,你说到这个,我都手都痛起来了。”
他轻轻握着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动作轻柔,她的心软软地一动,悠悠荡荡。
“还会疼吗?”
“没有啦,骗你的。”
他似松了一口气,忽然背对着在她面前蹲下来。
“干什么?”
“背你。”
她甜蜜地爬到他的背上。
他解下外袍的束带,将两个人的身体绑在一起。
她明白了,就像那天晚上一样,他要这样带她回去。
在月氏,他们这样去明月将军府。现在,他们要这样去哥舒将军府。
“抱紧我。”他低声说,身子随即一旋,落在旁边的屋顶上。
她惊呼出声,欢喜又惊讶,“我们要从屋顶上过去吗?”
“是。”他的声音响在耳畔,“我要带你飞过去。”
晚风吹过来,带来花的香气,盏盏灯光是一双双温柔的眼睛,看着他们在连绵的屋顶上起伏,渐行渐远,变成一个淡淡的影子。
淡淡星光洒下来。
如同那次在从陷阱里升起来一样。
她闭着眼,心中被汪洋一样的幸福充满,整个人变得透明,一丝晚风,一抹星光,就可以让她生出翅膀。
“唱……”
“嗯?”
“谢谢你,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以后每年的生辰,我都这样背你。”
她抱着他的脖颈,声音如梦:“嗯,你要背我一辈子。”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这么近,仿佛响在心里:“一辈子!”
珰珰慢慢从蒲团上站起来。
“哈路,谢谢你。”她的眼中有莹莹泪光,“谢谢你帮我找回这些记忆。”
炳路微微皱眉,“你记起了什么?”
她笑,“记起了,一些原本一辈子都不该忘记的事。”
“你记得哥舒唱怎么对你吗?”
“记起了。”她笑得如此美丽,碧眸璀璨,胜过春水,“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忘记。”
炳路看了她半晌,道:“不,你没有记起来。”他忽然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推上马车,“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去你把记忆埋葬的地方。”
“埋葬记忆的地方?”
珰珰不解,然而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地方,居然是大晏与月氏的边境交界处。
经过大半个月的行程,他们到了边城,无垠的沙漠隐隐在望,风中带来沙尘的气息,这气息多么熟悉,就像婴儿熟悉母亲的气息一样。
脑海里像是一重重的门,次第被推开,她隐约想起母亲美丽的面庞……母亲……美丽忧伤的母亲……不停地在灯下做针线……一箱子的汉人衣服……
“就在这里。”
炳路的声音打断她将记忆的门推得更远一些,把她拉回现实,他们站在一座坟墓前。
碑前简单地刻着几个字:明月苍之墓。
炳路吩咐:“开墓。”
珰珰吃了一惊,“干什么?”
炳路面无表情,“挖开你就知道了。”
坟墓里没有棺材,也没有尸体,尘沙掩埋的,是一副黑色盔甲,还有一副银色兵器。
很奇怪的兵器,像枪,又比枪细些短些。枪尖五寸处有一抹月牙形的弧形刀刃,枪尾连着细链。
炳路把它拾在手里,递到她面前,“还记得它吗?”
珰珰摇头。
炳路冷笑,“是不记得,还是不愿意记得?”
珰珰的头隐隐作痛,奇异的兵器递到她面前,她发现自己不敢去接。
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对它有莫名的恐惧,还有一丝压抑,却无由地觉得熟悉。
她慢慢伸出手,握住了枪尾。
它是冰冷的,然而手掌的肌肤碰到它,却仿佛要烧灼起来。
这是个灵物,它有自己的生命与意识,它牵引着她的手,用力——一掷——
这一掷的感觉,多么熟悉,好像已经掷过无数次——啊,那一天,她掷向莫行南的树枝,就是以这种手法,这种角度。
这不是树枝,它带着奇异的啸音,插在沙土间。她将左手上的银链往里一带,它以一种诡异的弧度飞回来。
链子这么长,它又这么锋利,她隐约恐慌它会割伤自己,然而更多的感觉是一种笃定,一种冷酷的笃定。
她可以接住它。
这样的自信。
森森然。
笃。它安然地回到她的手里,就像孩子回到母亲的怀里。
“飞月银梭……”
这四个字像是有了生命似的自己飞出了她的嘴,眼前是一张威严又冷酷的脸。她眷恋他,又害怕他,他躺在床上,流了那么多的血。她跪在他面前,听他道:“我把它交给你了——你要用它割下哥舒家的人头,用他的血写我的牌位!”
第8章(1)
扮舒唱回来了。
上官齐总算放下一颗心,长长地松了口气。
“少帅,昨晚到底……”
“没什么。”没有等他问完,哥舒唱已经道,“把将士们叫来,安排攻城计划。”
饱城才是当前首要的事,他们不要拖多久。
这一点上官齐当然很清楚,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管少帅做了怎样任性的事,好歹大局会顾全。
看着上官齐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哥舒唱双膝一软,瘫坐在椅子上。冷静的神情如水面一样波动起来,他捧住头,“不,不可能,他是他,她是她……不,不可能……”
侍从听不懂,面面相觑。
不过少帅的失态仿佛也只是那一刹的事,在将士们进帅之前,他们看见少帅的神情慢慢平复,又变得像往常一样镇定自若。
整座临都城坚固得像铁桶,大晏战士用性命搭云梯也不够到达城头,哥舒唱眉头紧皱,下令暂时停止攻城,忽然军中一阵躁动,临都城门大开,里头出来一个人。
黑衣黑甲,明月苍。
单枪匹马。
他居然一个人出来迎敌。
城头有人厉声大喝:“明月苍!傍我回来!”
那是哈路王的声音。
明月苍好像没有听到,脸色如雪一般苍白,眼睛如水一样碧绿,红唇如火一样燃烧。
敌将自投罗网,晏军怎能放过?城下迅速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明月苍围在圈内。
明月苍整个人带出一股冰冻的杀气,右手一挥,飞月银梭带着奇异的啸声破空而来,好像没看见周围指向他的刀枪,飞月银梭直逼哥舒唱而来。
重罗剑格开枪尖与银刃,哥舒唱跟着一猫腰,飞月银梭几乎贴着背脊飞回去,他大喝一声:“让开!”
一名将士正要挥刀去砍明月苍的马腿,听到这个命令,怔了怔。
扮舒唱的马已冲到明月苍面前,命令:“你们都退开。”
军令如山,将士们再不明白也只得退开。
“想和我单打独斗一场吗?”哥舒唱道,“我奉陪——”
他的话没能说完,飞月银梭劈面而来,重罗剑削在铁链处,枪尖银刃因这力道在空中拐了个弯,绕在重罗剑上。
这本是飞月银梭夺人兵器的最佳招术,然而明月苍的力气显然不如哥舒唱练了十五年的内力。两件兵刃胶着在一起,明月苍理应迅速回招。他却像是不知道自己会输在力气上,双手用力握住银链,似要把重罗剑从哥舒唱手里夺走。
扮舒唱眉头紧皱,再用力下去,明月苍要么兵器月兑手,要么人坠下马,必败无疑。
明月苍的眼眸里,慢慢有了一丝奇特的笑意,绷紧的银链将他的虎口勒住血丝,这伤口像是令他感到痛快,他的手更用力。
雪白的手,鲜红的血,这景象哥舒唱竟不忍再看,他眼中那不可解释的笑意,让哥舒唱不舒服极了,那感觉仿佛是一只尖利的手捏住了心脏,方寸,不知从哪个位置开始乱,他一夹马肚,纵马到他身边,紧绷的银链松坠下来,哥舒唱鼻间闻到一股极浓重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