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他的头低下去,恭恭敬敬行了个抱拳礼,“对不住,给你添乱了。”
扮舒唱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本来想先回大晏,但是听说你为了救我去临都城——师兄,我本要去找你的,但那个老头子硬是不让我去,我只好在这里等你回来。”
“老军师做得对,你去找我,万一冲动惹事,反而会引起月氏人的注意。
“是,我现在知道了。”莫行南顿了顿,“哎,这打仗跟打架真是不一样,我对那小子不会输,可是后面居然有别人来偷袭,真是气死我!”
扮舒唱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这里是战场,不是江湖。”
“哎,所以我先走一步,等你大战告捷的消息。”说着,他往哥舒唱肩上一拍,“嘿,等打完了仗,我再找你!师兄,你可一定要跟我比一场!”说着,他大踏步走出去。
那身姿随意,无限洒月兑,他的袖子撕破了一幅,也毫不在意。世上仿佛没有什么让他在意的事情——武功除外。
在俗世中拥有的东西越多,就越难洒月兑。哥舒唱自己知道永远也不能像莫行南这样,天南地北、鹤渺云清地来,拂一拂衣袖就走。
真正的洒月兑,便是这样吧。因为身无长物,所以反而更看得开。而明月珰的纵情声色,只不过是想借酒来掩饰和麻痹自己。
明月珰……他的眼前浮现那张碧眸雪肤的面庞,第一个映入脑海的竟是她靠在箱子边上自言自语的模样。
好像,那一刻的她才是真实的。
扮舒唱闭了闭眼,为什么要去想这些?两军对垒,明天就是生死战。月氏一定会坚守不出,强攻要用无数士兵的鲜血铺路。
流血,牺牲,就是战争的真面目。
第二天的晚上,一切如同哥舒唱预料的那样,临都城门紧闭,月氏将士紧守城头,用石块、沸水、弓箭赤对付大晏的攻城云梯,大半夜过去,城下伏尸遍野。
扮舒唱传令退兵。
便在这时,临都城门缓缓打开,冲出一支黑衣黑甲的队伍,当前一个手边带起一抹银光,正是飞月银梭,正是明月苍!
扮舒唱拍马上前,飞月银梭已带起奇异的啸音迎面飞到,哥舒唱挥剑格开,道:“终于敢迎战了吗?”
“没有拿到你的脑袋,我怎么能罢休?”明月苍道,“我父亲的账还没有算完,又添上我妹妹的账,哥舒唱,把你的命留在月氏吧!”
扮舒唱微微一怔,“你妹妹怎么了?”
“晏军主帅潜入临都,明月珰隐瞒敌情,已经被扣押在大牢里了。”明月苍的眼眸一冷,“唯有拿到你的首级,我才能救她。”
说着,明月苍右臂一抖,月飞银梭在空中绕了个奇异的弧度,飞击他的后背,哥舒唱侧身避过,重罗剑挥出,重重地将飞月银梭抽开。
明月苍吃了一惊,这一剑力道极沉,他的虎口一阵酸麻。哥舒唱面目沉沉,又一剑挥上来,沉声道:“是我胁迫令妹,一切不关她事——哈路王何故为难一名弱女子?”
明月苍冷哼一声,竟不接招,手一扬,人马飞快往后退,一句放扔下来:“你要真有担挡,自己去跟哈路王说吧!”
程副将正要迎头去追,却见元帅怔在当地没有反应,这一犹豫,临都城门已经关上。
他们错失了攻入城中的大好机会。
三军回营,上官齐来到帅帐,哥舒唱已经卸了盔甲,望着地图出神。
“少帅。”
“齐叔。”哥舒唱似才发现他进来了,合上地图,“有事?”
“少帅觉不觉得今天明月苍的行为很奇怪?”上官齐道,“他出城来,刚刚交锋就退回去,仿佛只是为了跟少帅说几句话。”
扮舒唱沉吟不语。
上官齐问:“不知道他跟少帅说的是什么?少帅一向机敏果决,为何却在阵前犹豫,错失良机?”
这就是上官齐真正想知道的吧。
“没有什么。”哥舒唱道,“我已经明白了克制飞月银梭的方法——只要对准梭尖和月刃劈开,胜算就会大很多。他的臂力不强,不敢和我硬碰,所以败走。”
“那少帅为什么没有追?”
上官齐双目炯炯,望定他。哥舒唱只觉得这双眼睛像是两盏明晃晃的灯,在黑暗中把他照得无所遁形,他避开了这样的目光,微微有些不自然,“齐叔放心。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上官齐暗暗叹息一声。
程副将已经把明月苍说的话转述给他听了,那个“明月苍的妹妹”,仿佛就是让少帅反常的原因。
难道上次少帅潜入临都城,已经有什么事情,不受控制地发生了吗?
然而少帅不愿意说,他也没有办法问下去,叹息一声,离开。
帐中只剩哥舒唱一人,牛油大烛燃得很旺,烛火在他的脸上投下阴影。
要去吗?
他没有必要为敌军的内乱担什么忧吧?
几场仗打下来,月氏仿佛也只有明月苍一位出得了阵势的将领。明月苍的妹妹被哈路王打入大牢,这是挑动明月苍跟哈路王内讧的大好机会。
到时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拿上临都城。
——这才是他应该考虑的问题。
第二天一早,帐中已经没有了哥舒唱的身影,只有案头留下一封信。
上官齐看了信,脸色大变,对众将只说元帅另有重大军务,暂时离开大营,片时便会回来。
然而,信上说的是,哥舒唱去了临都城。
当初把哥舒唱送到问武院,还是上官齐的建议。现在,老军师多么后悔让他学会那些飞檐走壁的武功——武功给了他放纵自己的能力,如果他只有几斤蛮力,怎么也不能独自进临都城。
上官齐大叹特叹。
可惜一切都已经成为无法挽回的定局,哥舒唱在夜深时候避过城头守军,潜入临都城。
上次带进城中的向导在那间民宅里接应他。
“我要你为我打听一下,关押明月珰的牢房在哪里。”
“不用打听。”向导道,“月氏的大牢只有一处,今天早上明月珰被带进去,全城的人都看见了。”
这样招摇,好像生怕人不知道似的。连向导都隐隐觉出一股阴谋的味道,他试探着问:“难道将军要去找她?”
扮舒唱没有回答,问明了路线,用黑巾蒙上脸。
向导便知道自己的问题白问了,将军明摆是冲明月珰来的——而明月珰被收押这件事,明摆是冲将军来的。
扮舒唱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月氏的夜晚寒冷,就如同那个夜晚一样。
他在夜色里奔驰,就如同那个夜晚一样。
星月无声,就如同那个夜晚一样。
不要问他为什么明知有异还要来,他自己也不知道。
月氏大牢就在面前,门口有兵士看门,防守并不严密。
他从院外翻了进去,落地无声。夜色深沉,他的右手握紧重罗剑。
避过巡逻的士卒,他窜到牢门前,往里面扔进一颗石子,听到动静立刻有人提着牛油灯出来察看,还没有冒出头,忽然眼前一晕,倒在地上。
扮舒唱点了他们的昏穴,在其中一人身上找到钥匙,走下台阶,进入大牢。
牢里阴冷,不知是因为长年不见阳光,还是因为充满了太多的怨气,一踏进房门,便觉得阴气森森,把汗毛孔都吹起来。
大晏和月氏的语言风俗或许不同,但天下间的牢房都是一样的。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跟父亲巡视牢房,里面阴冷古怪的气味几乎令他呕吐。
每一个被关进牢房的人都不能再算是人,不成人形。
他不会忘记第一次看到牢房感觉,就像不会忘记第一次杀人的感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