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雾霭从四周围涌过来,像烟霞,像迷梦,慢慢将屋子纳入怀抱。
屋子才造好不久,木料还散发着新鲜的铜漆味道。
屋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个院落,几间房屋,比附近乡民的屋子要考究很多。
据说这屋子是一夜之间出现的。
据说屋子里有个极漂亮的女人。
据说那女人夜半时分就要化作狐形伏在屋顶上吸取明月精华,又据说其实是化作鹤形,她的个子那么高,腿那么纤长,估计是只鹤精吧?
而且是白鹤,因为皮肤很白。
真相到底如何?其实没有人看清过——谁也不敢太靠近这幢突然出现的屋子。
后来有一天,老张一边抽着旱烟一边告诉大家,其实那屋子也不是一夜之间就冒出来的。他去菜地施肥的时候,看到许多人骑着马来,带着很多的木料和工匠。那木料都是上等货色啊,连工匠的手艺都个个超凡,比汪村的石匠不知好出多少倍。他们只花了两个晚上就将房子做好。然后不知哪一天,里面就多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
老张是村里有名的糊涂虫啦,他说的话谁会信?尤其是他竟敢诽谤汪村石匠的手艺——村里哪一幢房子不是汪村石匠盖起来的——大家扔个白眼就走开了。
“是真的哩……”老张对着他唯一的听众——一直蹲在脚边的看门狗说,“那女人真漂亮,眼珠子是绿的。就像春天时候,汪家河水刚刚涨起来的颜色,真绿呵……”
第1章(1)
她的眼睛是绿的,肌肤是白的,唇是红的,岂止是美,简直美得妖异。
她的鼻梁挺直,眉毛斜斜飞扬,她站在屋檐下,一遍又一遍地往小径上张望。
夕阳渐渐暗下来,月牙儿爬上了天边,远远地有乡农扛着锄头走过。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许多诗人吟咏的山间晨昏,美丽非凡。
这样的景致却丝毫不能吸引她,她深绿的眸子里渐渐有了焦躁的怒气,大声道:“人呢?!”
丫环连忙出来。
“去桌上把那封信拿来!”
丫环连忙进屋,片刻后拿了一封信出来。
她展开看了一遍,眉头已然皱起,“明明说今天来,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到?”
话音才落,隐隐听到马蹄声。
这声音多么微弱,掩映在犬吠虫的声音里,几乎不可听闻。但她听到了,丫环看到她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便知道,她要等的人,来了。
那是一匹快马,踏着傍晚的岚气而来。她站在屋檐之下,微微眯起眼,在浓浓的暮霭里,辨认出他的身影。
他有这世上最英俊的面庞,鼻若悬胆,目若晨星,他的目光英武又温存。
马儿转前已经到了面前,他翻身落马,动作干脆利落,马鞭扔给仆人,大踏步向她走来。
“啪!”
她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的头微微一偏,嘴角有丝苦笑,“珰珰……”
“为什么到这个时候才来?!”雪肤碧眼的珰珰扬眉问。
“天还没黑,不仍算是今天吗?”
“太阳都落山了!”
“是我不对!”他拦腰将她抱起,大步往屋里去,“要怎么罚我都随你吧!”
珰珰挣扎一下,然而那只是作势而已,她的手攀住了他的脖子,头搁在他胸前,“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声音已变得低柔。
“怎么会?”他微微一笑,目中像是蕴着一抹朝阳,光耀照人。他将她放在椅子上,一看满桌的菜都纹丝未动,两只酒杯盛得满满的,递了一杯给她,柔声道:“我说了来,就会来。”
珰珰一仰脖子酒便进了喉咙,放下杯子,手抚向他的脸,“疼吗?”
“不疼。”
“撒谎。”她格格笑了起来,手指从他脸上沿着脖颈往衣襟里滑,咬牙道,“疼也活该,你让我等了一整天。”
雪白的牙,鲜红的唇,触目惊心。
他忽然低下头,吻住她的唇,良久才抬起头来,两个人都微微喘息。
她问:“这次能待多久?”
“半个月。”
“哎,比上次多五天。也好。”
她的模样似欢喜又似叹息,他握着她的手,低声道:“对不起。”
她挑眉,“既然知道对不起我,就把这桌菜全吃了!”
他从命,才吃了一口,便笑了起来,“这是你做的吧?”
她眨巴着碧绿的眼睛看着他,“不好吃?”
“嗯……口味很特别。”
她尝了一口,自己也笑了,“糟,我忘了放盐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特别美丽,碧绿眼眸像是世上最澄净的两块祖母绿,璀璨生光。
他放下筷子,直接抱起她,往卧房去。
两人安静下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全黑了,屋子里的灯散发着淡淡光芒,珰珰伏在他的胸口,像猫一样,问:“你饿了吗?”
“嗯。”
“我去叫路妈准备汤圆。”
她撑起手起身,却被他拉回怀里,他低声道:“等一下。”
珰珰抬头,看见他漆黑的眸子望向自己,那里面影影重重的温柔,恰似深潭,令人陷坠。
她轻轻伸手抚向他的脸。
她的手,比她的眼睛更熟悉他。
闭上眼睛,仅仅依靠手指,就能描绘出他的容貌和轮廓。他的眉毛乌黑,瞳仁乌黑,发头乌黑,他是英武优雅的东方男子,充满了一种内敛的力与美。
令她沉醉。
“唱,你很美。”
她感觉到手掌下他的嘴角轻轻舒展,他一定是微笑了。
丙然,睁开眼就看到他春风般的笑容。
“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她说,“看见你就什么也顾不了啦。”
他的手抚着她的发,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不,是我欠了你的。”
忽然听到什么东西“咕咕”响,他讶然,她笑了起来,“啊,我的肚子饿了。”
他一笑,拍拍她的头,披衣叫路妈准备吃食,片刻,两碗热腾腾的汤圆端上来。
她先不让他吃,道:“猜猜看是什么馅的。”
他闭上眼深深闻碗中腾起来的香气,道:“芝麻馅的。”
“哎,怎么每次都猜得中?我就闻不出来。”
“你的鼻子没我的灵。”
“是呀,你上辈是狗。”
他一捏她的鼻子,“你骂人?”
她笑着躲开,“我在说实话呃!”
她没能躲开,他一手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到膝上,圈在桌子与身体之间,密密实实,送了一只汤圆到她唇边,她含住,一咬开,唇齿间全是芝麻的香气。
灯光温暖,汤圆香甜,思念了许久的人儿就在身边……珰珰觉得心里生出一股醉意,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轻声问:“唱,我还要等多久,才能和你天天在一起?”
“快了。”他说。声音虽轻却很坚定,对她说也对自己说,“那一天不会远了。”
“你真的愿意辞官?”
“是的。”
“公主那边怎么样?”
“别担心,我会解决。”
珰珰理不清自己的情绪,叹了一声:“我只愿我们能天天在一起,可是要你辞官,我又觉得自己太过分……”
“别这么说。”他微笑,“这是早已决定了的事。”
他的笑容是她最好的安慰,她将头搁在他肩上,放下心来。
山间是世上最奇妙的地方,暮春时候,时晴时雨,草木间发出许多蘑菇。两人睡到日上三竿,决定去摘些蘑菇来煮汤。
出门前,路妈细细交待:“不是所有的蘑菇都能吃的——颜色越鲜艳越不能碰,那些都是有毒的。能吃的有芝麻菇、胭脂菇、绿豆菇、豆腐菇……”一一把这些蘑菇的特征告诉两人。
饶是如此,望着两人的背影,路妈还是不放心,叹了口气:“唉,少将军哪里是采蘑菇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