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姑娘!”他望着尚良言,大声道,“再借我一天时间,好吗?”
良言怔住,“怎么借?我已无法离开这个身体。”
“我有个办法,只是,得罪了!”他一掌劈在尚良言后颈,良言软软地倒了下去。
任宣吃了一惊。
“我不会伤她,我只是要她晕一会儿,我……”气息在元上陌胸中翻滚,不知该如何说才能让任宣明白,“我只是……”
“我知道。”任宣扶住良言,“希望,她可以醒来。”
他说的她,是尚良言呢,还是路桑桑?
在这个外人不能抵达的世界,只有尚良言和路桑桑。
“他要你回去。”
桑桑沉默良久,“良言,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我宁愿躲在一边,偷偷看着他。”
“如果你不去,他会有多么失望。”
“良言,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轻,好像随时都会飘散,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
“如果真的要走,就更要珍惜时间。”
“我不敢面对他,我说不出再见。我不想在他面前慢慢消失,那会有多痛苦?!你怎么可以跟任宣诀别?我一直以为自己比你有勇气,原来是你比我勇敢。”
“桑桑,你会明白,其实有时候,别离并不代表什么。”
“不,我不……”
“你有没有想过,多跟他说一句话,将来就多一句话可以回忆?你能忘了他吗?不能。你会永远记得他,你会把所有你跟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遍又一遍地想起。桑桑,去吧。”
桑桑内心挣扎,她不知道怎样面对他的痛苦,也不知道怎样面对自己的痛苦,就这样独自一个人吧,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想。可是,元上陌的眉眼,仿佛就在面前;仿佛连手指,都有再触模他一次的渴望。
多看他一眼,多跟他说一句话,多触模他一次,多一点记忆……
桑桑的心,一下子栽了进去。
睁开眼时,视线触到了元上陌。
一瞬间,元上陌已经知道醒来的是谁。他没有说话,直接把她拉上马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的声音低低的,低到她的心尖里去。
“赌坊?”
“不,另一个地方。”
马车转了弯,行到一条街上。
街边临河,是襄河。他曾经说过这里有人放灯,结果却没有看到。然后,她在前面看到了一处灯红酒绿的所在。
似曾相识。
桑桑一呆,“你要带我去妓院?”
“你不是想去吗?”
“你不是说,等我下辈子变成男的才带我去吗?”
“哈!”元上陌仰天长笑,回头望向她,眼角竟有血丝,“我下辈子会遇上你吗?”
桑桑的心,几乎要滴血。
马车停下来,有美艳女子前来招呼,却见他身边还跟着个女人,不禁愕然。
元上陌扔给她一袋金铢。
女子马上眉开眼笑,领着两人进去。
这就是桑桑当初极想来的妓院。热闹程度同赌坊不相上下,整个环境却是天差地别。
这里香风缓暖,乐声轻扬,到处是美酒美人。那女子将两人带到一处雅室,便含笑退下。
屋子里挂满丝帘,布置得温馨而又香艳,空气中有不知名的香气。
桑桑却一肚子酸涩。越是柔情的环境,越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要落下来。
“你想来的地方,想不想逛一逛?”
他的声音那么轻,他的眼神那么迷蒙,他一点也不像是平常的元上陌,平常那个嚣张飞扬的元上陌到哪里去了?
“上陌……”唇一张,眼泪跟着落下,桑桑拼命忍住。
他的手指点在她的唇上,“不要说了。无论剩下多少时间,都让我们笑着度过。你看,楼下有人跳舞。”
楼下有副高台,台上有三四个美人在舞蹈,乐声悠扬,美人的媚眼与衣裙纷飞,她们看上去如此快乐,整个院子都充满欢声笑语。
桑桑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扑到元上陌怀里,那熟悉的气息,更像是催泪弹。
“我不该来……我不该来……”她哭得痛断肝肠,“我们怎么可以在一起?越在一起,我就越舍不得走啊!越舍不得,我就越难过啊!上陌、上陌,我好难过……”
“要不难过,我有一个办法。”
桑桑泪眼迷离地看着他。
“想我的样子,想我们曾经在一起发生过的事情。”他伸出手,合上她的眼睛,轻声道,“这是今天下午我想出来的办法,我躺在床上,一直在想这些日子来的点点滴滴,这样想着的时候,心就没有那么痛了。”
他的样子……他的眉毛……他的眼睛……他嚣张的笑……他带她去赌钱……他们去吃面……
她缓缓睁开眼睛。
心怎么会不痛,越想,会越痛。
只是这痛,跟方才那种整个肺腑都在抽搐的疼痛不一样。这痛,像是在心脏上缚了一根细线,慢慢地收紧、慢慢地收紧,尖利的痛,伴着巨大的悲伤,汪洋如海,整个人被这些画面淹没。
他看着她。
桑桑忽然发现,这个时候的元上陌,竟有几分像任宣。
淡淡的忧伤挂在眉梢。
并不是每个人生来就会忧愁的,他每一分的忧愁,细细摊开来看,都是经历和伤痛。
路桑桑,不可以哭,不可以在上陌面前哭啊,难道要留给他那么多有关眼泪的回忆吗?难道要他变得像任宣那样忧伤吗?
不,元上陌,就要嚣张地笑,挑着锋利的长眉,眼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这,才是她的上陌!
才是她喜欢的男人!
他说要笑着度过剩下的时间,也是这个意思吧?如果注定要别离,为什么不留给对方最美丽的笑容?
桑桑用力地擦去了脸上的泪痕,抬起头,大声道:“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现在一点也不难过了!你也不许站在这里看美女,跟我去赌坊,我们去找小胖,好好赢两碗面钱!”
“好。”
这一次,他说得分外用力。
“不要坐车,我们骑马。”
他一笑,“你想占我便宜吗?”
“怎么?上次你占了我的,不许我占回来吗?”
元上陌笑着把她扶上马,自己跟着上去,低头凑到她耳边,“敬请随意呵。”
马儿撒蹄奔去,她耳坠上的热气还没有散开。
寒风吹过,不觉得冷,反而有种意外的凛冽,她大声道:“上陌,我们快一点!”
“驾!”
风更大了,马飞快地跑过街道,漆黑的路上少有人行,这个城市,这个世界,重新成为他们两个人的。
在这样的速度里,纠缠不清的伤痛远去,整个人变得分外清明。眼耳鼻唇都变得敏感,身体像是已经透明,清楚地感觉到彼此的呼吸、长街的寂静、远处的犬吠……
风在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他们仿佛要飞翔起来。他抱着她,她靠在他怀里,那一刻,他们变成了一个人,只有一个心跳,只有一双眼睛,他的感受,就是她的感受,她的心情,就是他的心情。
他们在这一刻,变得平静、坦荡、清澈。
中间没有千年的岁月,没有身体的隔阂,灵魂在上空轻轻缠绕,桑桑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她爱着身边这个人。
真正的爱,不是伤痛,不是折磨,而是欢笑与眼泪过后,心中的一片清明。
尾声
桑桑没能赢小胖,在她没有赌的日子里,小胖已经进阶为高级菜鸟,很轻易地赢了她这只中级菜鸟二十铢钱。
所以路桑桑和元上陌,只能自己掏钱吃面。
面摊边上的灯笼,恒久地残损,腻着一层油垢。
面汤恒久地温暖,在冬夜里喝这么一口滚烫的汤,可以一直从咽喉暖到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