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迪面对着妻子的怒火,忍下气,满怀心焦。“现在还说这些个干什么?快看看孩子有没有事!”
曲妍雅没事,只是依然呆呆的,一副被吓坏的样子。曲迪看见叶晖依然在水里,又唤人:“小晖还在水里,快把他拉上来呀!小晖,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筋疲力尽。
必丽敏抱起女儿,嫌恶地向水中瞧了一眼,不再理水边的丈夫,独自朝主宅走去。
怀里的妍雅突然低低地开了口:“妈妈……”
“怎么了,宝贝?有哪里疼吗?找顾妈来!彼妈!”
“妈妈,”妍雅拉住母亲的手,埋下头,“是他救了我们……”
必丽敏惊讶地朝游泳池望去,却发现水里的少年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倒在了一片惊起的涟漪中。
第3章(1)
雪在下。
花一样的雪片落下来,飞快地、飞快地从天空到地面。
渐渐的,白色铺成了一片,把满世界的颜色——灰、黑、红——通通盖住了。
终于满世界全都是雪白了。
雪还在下。花瓣一样的雪片落在身上,每一片都是冰冷冰冷。
可是为什么身上却是热的?火热火热,热得人透不过气来——
叶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他支着胳膊起身,只觉得全身发软,呼一口气,都是火热地气息沉滞在口鼻间。
发烧了吗?他伸手模模脸,脸是烫的,手也是烫的。很快,嗓子里沙沙的干痛也清晰起来。看来真是生病了。他掀开被子起床,只想给自己倒一杯水。
这时门开了,曲家的女佣小菊推门进来,正好看见他下床。“小晖少爷,你醒了?”她急匆匆地跑过来,脸上露着惊喜,“太好了!烧退了吗?你都昏睡了两天了!我这就叫人来!哎呀,你别下床,好好休息。”
她叫来的人是管家顾妈,这位严肃的老太太替他量了体温,又看着他吃了药。
“现在的体温是38度2,比昨天降了一度。再多休息几天就会没事的。”
叶晖问:“我在这儿躺了两天吗?”
“对。学校里我已经按曲先生的吩咐替你请过假了。你的腿上也有伤,不合适多走动,请尽量休息。晚些时候我再来换药。”
顿了一顿,她又开口道:“夫人说,小姐这次多亏小晖少爷,她叫你好好的养伤,有什么需要就直接跟我说。”这一次神色柔和了不少。
等她离开后,小菊朝他眨了眨眼睛,“你还不知道吧,顾妈以前当过护士长,平时家里谁生病了都是她在照顾,比去医院还管用。晖少爷,你饿了吧?厨房煮了粥,我去给你端来。”
小菊跑了出去。叶晖又趟回到床上。烧还没退,大概还要再呆上一天。除了发烧,他的腿上也缠着纱布,大概是跳下楼时跌了皮,又在水里泡了半天导致了感染了,现在也还有点疼。
除此之外,他错过了今天的一次英语考试,还有之后估计一周的排球训练。
算起这一切换来的价值,是曲家女主人的一声“谢谢”,是冰冷管家的和颜悦色,是或许还有其他一些什么。
划算吗?
门又被推开了。叶晖抬起头,看到的来人不是小菊,而是曲妍雅。
曲妍雅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新英小学的校服。高级的面料,考究的裁减,雪白的衬衫与靛蓝的连衣裙搭配出可爱的款式,襟口前还别着一枚小巧精致的校徽,一切都显示出它的主人是一位就读于全市最昂贵的私立小学的大小姐。
曲妍雅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既没进来也没离开。于是叶晖开了口:“有什么事吗?”
“有人——叫我把这个给你。”大小姐从身后拿出一叠书本,咬着嘴唇,似乎很不甘愿的样子,慢吞吞地走到他床前,把它们递过来。
是学校的笔记,作业,以及那张英文小考的试卷。叶晖有些惊讶地拿在手里,“这些从哪来的?”
“刚刚有人送来的。”
“谁?”
“我不知道!”
叶晖看了看她,说了声“谢谢”,低头去翻手里的笔记。好几本,这两天各门功课的都有,字迹不同,分别是班上好几个同学的。他忍不住又问:“他们来了几个人?”
“就一个。”
“是女生吗?”
“嗯……”
“她什么时候来的?已经走了吗?”
“早走了。我在门外碰到她,她丢下东西就走了。”
不对。
那个人当时已经进来了,顾妈给她开的门。她还说要来看他,自己却说他还在昏迷,还拉着顾妈作证,于是她只好丢下东西离开了。
“是谁?你问了她名字吗?”
“我没问。”
骗人。
她问了她是谁,她说了她叫黎栀,是他的同班同学。
叶晖似乎还不死心,“那——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她是不是梳着两条辫子的?”
“我不记得了!”
又说了慌。
她根本没忘。那脸蛋圆圆的、红扑扑的女生,她的身后的确垂着两条乌黑的辫子,编着精致的麻花,辫梢上还别着两朵小小的红发夹。
叶晖不问了。他似乎已经猜到了是谁,唇边扬起一丝微微的笑,低头继续翻笔记。
曲妍雅瞧着他,突然格外地不舒服起来。
“你别看了!”她大声说:“顾妈叫你休息!”
叶晖抬起头,问:“你还有事吗?”
“有事!”曲妍雅看懂了他的眼神,他想对她下逐客令?他敢!“这是我家!我爱在哪儿就在哪儿!现在我就在这里有事!”
叶晖于是转向另一边,靠着枕头继续看自己的东西。
他无视她。妍雅气极了,“叫你别看听到没有?”她伸手就夺过了他的书本。
叶晖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还我。”
“不还!”妍雅把书背到身后,任性一股脑儿地冲上心头,“就不给你看!”
“你快还我!”
曲妍雅扬手就把本子都朝门外扔了出去,几本笔记哗啦啦哦散落在地上,她还在落的近的一本上踢了一脚。再抬头时,她发现叶晖的脸色变得很可怕,望着自己的眼神像结了冰一样。
可是他又能怎样呢?她大声说:“我说不给就不给!这是我家,谁让你不听我的话!”
叶晖还在盯着她,一声不响。她继续说:“别以为救过一次人就有多了不起!你是从孤儿院捡来的,在我们家白吃白喝,最没用了!再不听话,我就叫妈妈把你赶出去!”
这种话,不是她第一次说了。
这个女孩子,生长在这样的家庭里,从小被宠坏了,娇纵、任性已成为她的天性。他早知道。然而她说过的话里,有多少是无意,有多少是恶意,他却突然分不清晰了。
只觉得一股气息翻涌上来,再也难以压制。
他从床上跳下来,猛的拉开抽屉,把里面的东西通通拿出来。
妍雅吓了一跳,问:“你干什么?”
“我走!”
撑开书包,把书、衣服一件件塞进去,塞不下了就扔在床上。管他呢,反正原来就不是自己的。
这个房间,这张床,这些书柜,从来都不是自己的。
这个偌大的家,家里丰盛的晚餐,餐桌边的“叔叔”、“阿姨”、“妹妹”,从来都不是自己的。
那他还剩下些什么?
叶晖弯腰一件一件捡起地上的东西,突然看到了那只装着栀子花的盒子。他捡起它,攥在手里,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把它收进了书包里。
至少,它是完全属于他的。
什么也不想再要了,他背起书包,转身就走。妍雅下吓坏了,大喊:“你干什么?你站住!”
叶晖略过她,直直走向门外。妍雅还在大声叫:“你、你再不站住,我叫妈妈把你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