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巧娴一走,所有人全都肆无忌惮地闹起来了。包间内呼喝震耳,烟雾缭绕。服务小姐上齐了菜皱着眉头退到了外面。张茂全和一个小弟拼完了一整瓶酒,“哐当”将酒瓶子扔在地上,扯着嗓子大喊:“小姐!再上一打冰啤!”
不一会儿一名服务生端着一瓶酒走进包间。张茂全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老子要的是一打,怎么就送来这一瓶?”
“先送你这一瓶。”服务生说话的同时,酒瓶子“砰”一声就砸碎在了张茂全的脑袋上。
张茂全杀猪般地嚎叫着蹲下了身子。玻璃渣散了一地,酒水哗啦啦顺着他的头上往下流。所有人“刷”的一下全都站了起来。
“啊!你妈的谁啊?狗日的!”张茂全张不开眼睛,只能蹲在地上捂着伤口发疯似的鬼叫,“给我宰了他!宰了他!”
十几个小弟得了号令,咿呀一阵乱吼,抄起凳子酒瓶都冲了过来。最先冲过来的一个被服务生一脚踢飞,撞上对面的墙壁,又被自己手上的椅子砸在身上,哀叫着不得动弹。
后面两三个挥着匕首冲过来的被统统踹翻在地。再后面的人大都没了勇猛,围上前来的步子明显迟疑了。
张茂全依然在鬼哭狼嚎。服务生一脚把他从地上踢起来,一手拎住他的后领,另一只手抓着刚刚砸碎的半截酒瓶抵着他的喉咙,冷冷地说:“再多一句废话就割了你的舌头。”
还剩下几个站着的人见到这种情形,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全都蔫蔫地缩到了一边。张茂全也知道不妙了。他心惊胆战地盯着喉咙前的玻璃尖子,哆嗦着道:“大哥,有话好说!您是哪条道上的人物?不知小弟何时得罪了您?”
“你这双腿,也不值几个钱。”
张茂全下意识地浑身发抖,“什么?大哥您说什么?”
对方的语气依然是淡淡的:“拿它赔我的车算便宜你了。”
张茂全顿时打了一个寒战,难道这个人是——他心里刚叫了一声不妙,跟着惨叫声就冲口而出。
服务生重重踩在他的腿上,咔嚓,他只觉得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痛得就好像两条腿都断了一样。不——他的腿真的骨折了!
在场的人无不骇然。张茂全已经面无血色,痛得呼吸都困难了。服务生又拎起他的一条手臂,冷冷道:“那丫头手上的伤,也算在你身上。”说完又是咔嚓一声,张茂全在哀嚎中小臂也耷拉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痛得要昏过去了,却又听见服务生的冷笑清晰地传进耳里:“想装晕?省点事吧。”突然之间他就觉得全身被冰块走了一遭,虽然依旧痛得想死,原本模糊了的意识却瞬间无比清晰起来了。
服务生又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脑袋撞在桌上,“这是那丫头头上的伤。”
张茂全只能惨叫连连又无比清晰地感觉着那要人命的疼痛。
“大哥!我错了!饶命啊!饶了我吧!我是猪!您的车我一定陪您!我再也不敢了!”
他涕泪交加地拼命求饶,口不择言地把自己骂得乱七八糟。
服务生哼了一声,终于一把将他甩在了地上。
“以后,再让我知道你去找那丫头的麻烦,我就要你的命。”服务生离开前丢下的最后一句话,听在张茂全的耳中简直就像死神冰冷的审判。而他的脸,张茂全只望了一眼就不敢再看。那张面孔上的寒意与煞气是他这辈子从未见过的恐怖。
直到那人离开了近十分钟,张茂全才在一帮小弟的惊呼声中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你回来了?”
没有灯光的客厅里传来一声低沉询问。刚刚踏进大门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接着又向里走过去。
“是。大哥。”
坐在沙发上的男子转过身来,望向刚刚进门的人,“为什么现在才到家,子祥?”
花子祥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平板地回答:“我的行动,你不是都知道吗?”
下一秒他的全身被青色的电流贯穿,整个被击翻在地上。他咬着牙没发出声音,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花子平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应该提醒过你,不要太鲁莽,不要太意气用事,不要太张狂。还有,做好你该做的事。你都忘了吗?”
花子祥用尽力气仰头盯着他,眼中满是倔强,却说不出一句话。
花子平慢慢蹲子,逼近他,“你应该很明白,什么才是重要的事情。这关系到我们一家人的命数,尤其是你的。你怎么还这么不上心呢?”
花子祥喘着气咬牙道:“我并没做过什么不利于大家的事。”
“是吗?”花子平眼神冰冷地轻笑了一声,“贺敏小姐今天所受的伤与你无关了?”
“那——我已经……”
“很多事情事后的补救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这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还是说,你对自己现在所应承担的责任还没有足够的觉悟?”花子平捏起他的下巴,阴沉沉地道:“要不要我再教你一遍呢,我亲爱的弟弟?”
花子祥猛地后退,再次跌在地上,“不用你费心!”他的眼里晃过一丝惊恐,牙齿几乎要咬出血,“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那最好。”花子平站了起来,淡淡地笑了笑,“好好守着贺敏小姐,明天一早记得送她去学校。不要再让我失望了,我的好弟弟。”
花子祥注视着大哥走上楼。直到二楼的卧室传来“咔啦”一声轻轻的关门声,他才彻底软在了地上。
捏紧了拳头,猛地就要砸在地板上,最终却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可恶。
从牙缝里发出的轻微声息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到。他的手慢慢从面孔上移下来,半张的眼睛正好直直地对上的窗外的夜空。
晦暗的夜晚。月亮几乎整个被裹进了云里。朦朦胧胧地黑暗中透着丝丝缕缕的光影,像烟,又像雾。
那些似烟似雾的东西缭绕在空中,不知哪里先抽出了头,抽成了一条线,升升腾腾,几个转折,倏然绕成了一个结。
花子祥猛地从地上坐起来。他如同被定住似的望着那里。
那个如花一样的结。紧紧纠缠一切的结。永远找不到出口的结圆润,完满,均等,无瑕。
一旦成了形,谁又看得出它从何而起,又到哪里才是结束?
无论从哪里拆开,便全盘散了。
烟雾断了接头,转眼间全化了。
花子祥忍不住笑出声,脸上的表情却难看得像哭。
院子外面的花苗飞快地伸展着躯干,冒着枝叶。它们注定只有这短短数月的生命,只能委屈地、抓紧一切时间把自己的一生压缩进来,拼命地生长,开花,再凋谢。
笑完了,花子祥闭上了眼睛。
这一闭就不知闭了多久。
直到他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贺敏半夜醒来,嗓子渴得厉害。她轻手轻脚地走去厨房想倒杯水。
路过客厅时,她蓦然发现那里坐着一个人。停住脚步,定睛凝视了好一会儿,她才迟疑地叫出来:“子祥,是你吗?”
花子祥坐在地上没有动,确切地说他是靠着一张沙发半躺着的。
贺敏轻轻地走了过去,“你怎么坐在这里?刚到家吗?你去哪里了?”
这时候她才看清他的脸。那张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目光亮得吓人。
她忍不住担心地问:“子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花子祥抬起头望向她,“喂,”他说,“你干吗总爱来烦我?”
“什么?”贺敏一下愣住,继而握住双手,“我又打扰到你了吗?对不起……”她想起花子祥在学校时冷冷的话语,心里涌起一阵难过。难道他说的“不要再管他的事”也包括不要再见面、不要再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