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一一七八年英格兰
她们成了好朋友之后,才发现她们原该彼此仇视的。
两个小女孩相识于苏格兰与英格兰交界上每年一度的夏日赛会。
那是英格兰男爵之女韩茱丽经历过的第一个苏格兰野外庆典活动,也是她第一次离开远在西英格兰的家。兴奋及刺激使她在午睡时间几乎合不上眼。这么多新奇的事物可做可看,而对一个好奇的四岁孩子来说,可以调皮捣蛋的地方也多着哩。
而柯嘉琳已经调皮捣蛋过了。她父亲狠狠地打了她的一下,让她为自己的淘气后悔,接着将她像一袋饲料似地扛在肩上,走过广阔的田野。他命令她坐在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远离唱歌及欢笑的人群,直到他回来接她。他说:她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安静地忏悔她的罪过。
既然嘉琳根本不懂“忏悔”是什么意思,她决定她不必服从那个命令。这根本也无甚差别,因为她的心思已完全为那只绕着她的头嗡嗡飞行的蜇人蜂所占据。
茱丽看到那位父亲惩罚他的女儿。她为那位满脸雀斑的小女孩感到难过。她知道老是贺伯姨父打她她绝对会哭,但那红发小女孩甚至没皱一下眉。
她决定找那女孩说话。她等到那父亲放下指着女儿摇晃的手指,开步走过田野后,才提起裙摆从石头后面偷偷跑过去。
“我父亲绝不会打我。”茱丽吹嘘地做了开场白。
嘉琳没有回头看是谁在对她说话。她不敢把目光掉开现在正停在她左膝旁边石头上的蜜蜂。
她的沉默并未使茱丽退却。“我父亲已经死了,”她宣布。“我还没出生前就死了。”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打你?”
茱丽耸耸肩。“我就是知道他不会,”她回答。“你说话的腔调好好玩,好象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是不是真的卡住了?”
“不是,”嘉琳回答。“你说话的腔调也很好玩。”
“你为什么不看我?”
“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茱丽问。她等候答案,粉红的裙摆被她捏出了绉褶。
“我必须注意这只蜜蜂,”嘉琳回答。“它想咬我。我必须准备好把它赶走。”
茱丽靠近,她瞧见那只蜜蜂在小女孩左脚附近飞舞。“你为什么不现在就赶?”她低声问。
“我不敢,”嘉琳回答。“万一没打到,它一定会咬我。”
茱丽皱眉苦思。“要不要我替你打它?”
“你肯吗?”
“或许,”她回答。“你叫什么名字?”她这才问道,拖着时间好鼓起勇气打蜜蜂。
“嘉琳。你呢?”
“茱丽。你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嘉琳夸大地长叹一声。“我母亲叫嘉营,她在生下我的时候死了。我外婆叫凯琳,她也是因为生孩子死的。因为教堂说她们不干净,不让她们葬在祖先的墓园,父亲希望我乖乖听话,将来就能上天堂,而上帝听到我的名字时,它会记得我母亲和外婆。”
“为什么教堂说她们不干净?”
“因为她们死的时候正在生孩子,”嘉琳解释。“难道你什么都不懂?”
“我当然懂得一些事。”
“我大概什么都懂,”嘉琳自夸的说。“至少,父亲说我真的认为我懂。我甚至知道婴儿怎么跑到母亲的肚子里Z你要不要听?”
“当然要。”
“男生和女生结婚以后,那个父亲在他的酒中吐一口口水,然后要那个母亲喝。她喝下去后,肚子里就有婴儿了。”
茱丽听了这刺激又恶心的消息,不觉扮个鬼脸。她正想求她的朋友多说一点时﹒嘉琳突然大声申吟。那只蜜蜂已落到她朋友的鞋尖。茱丽瞪着蜜蜂,它似乎越变越大。
有关生孩子的话题立刻被撇在一旁。“你要打它了吗?”嘉琳问。
“我在准备。”
“你害怕吗?”
“才不哩,”茱丽撒谎。“我什么都不怕,我认为你也不怕任何事。”
“为什么?”
“因为你父亲打你时你没有哭。”茱丽解释。
“那是因为他没有用力,”嘉琳解释。“父亲从不用力打我。打我他比我更痛。至少盖文和凯文就是那么说的,他们说父亲把我宠坏了。”
“盖文和凯文是谁?”
“我同父异母哥哥,”嘉琳解释。“父亲也是他们的父亲,但是他们的母亲和我的不一样。她也死掉了。如果你现在要打那只蜜蜂,我就闭上眼睛。”
茱丽决意给她的新朋友留下好印象,不再去想此举的后果。她伸手向蜜蜂挥去。但是舞动的翅膀触及她的手掌时,她觉得手心一痒,直觉地合起了手。
接着她开始哀叫。嘉琳自石头上跳下来,用她知道的唯一方式帮助她,她也跟着哀叫起来。
茱丽绕着石头团团转,尖锐的呼叫使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的朋友跟在她身后,同样尖声呼叫,不过那是出于同情及恐惧,而不是疼痛。
嘉琳的父亲跑过田野。他先抓住的他的女儿。当她结结巴巴说出她的困难后,他再追上茱丽。
几分钟后,两个小女孩都得到适当的处置。蜂针目茱丽的手掌拔了出来,并且敷上清凉的泥土。她这位新朋友的父亲轻轻抹掉她的眼泪。现在他盘腿坐在那块惩罚石上,左边的腿上坐着他的女儿,另一边则是某丽。
从没有人为她如此大费周章。茱丽为自己引起的这些关注觉得害羞,可是她并没有排斥眼前的慰藉。事实上,她甚至悄悄地更倚偎了进去。
“你们俩真是活宝一对。”她们不再抽泣时那个父亲摇着头说。“叫得比喇叭声还响,像没头鸡似地猛绕圈子。”
茱丽不知道这位父亲是否生气了。他的声音粗嘎,但他没有皱眉头。嘉琳则在偷笑,茱丽判断这位朋友的父亲一定只是故意装得那么凶。
“她被咬得好痛哩,父亲。”嘉琳宣布。
“我相信,”他同意道。他转头面向茉丽,正巧看到她在瞪着他。“你是个勇敢的小女孩,”他赞美她。“但若还有下一次,试着不要抓蜜蜂,好吗?”
茱丽郑重地点头。
他拍拍她的手臂。“你也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名叫茱丽,父亲,而她是我的朋友。她能不能和我们一起用晚餐?”
“那得看她的父母同不同意。”她的父亲回答。
“她的父亲已经死了,”嘉琳说明。“不是很可怜吗,父亲?”
“的确,”他同意遵。“不过她有我所见过最漂亮的蓝眼睛。”
“我没有你所见过最漂亮的眼睛吗,父亲?”
“你也有,嘉琳。你有我所见过最漂亮的棕色眼睛。”嘉琳因父亲的赞美高兴得缩着头咯咯发笑。
“她父亲在她出生前就死了。”嘉琳告诉他。她只记得这项资料,因而确信她父亲会想知道。
他点点头,继而说道:“乖女儿,现在你安静一会儿,我要和你的朋友说话。”
“是的,父亲。”
他将注意力转回茉丽。他发现她紧盯着他的模样令他稍稍不安,她有着超过她的年龄应有的严肃。“茱丽,你几岁?”
她竖起四根指头。
“父亲,你看到没有?她和我一样年纪。”
“不,嘉琳,她不是和你同年。茱丽四岁,而你已经五岁了,记得吗?”
“记得,父亲。”
他对女儿笑笑,再次试着和茱丽说话。“你不怕我吧?”
“她什么都不怕,她告诉我的。”
“别讲话,女儿,我要听你的朋友说。荣而,你母亲来了没有?”
她摇头,开始紧张地拉扯淡金色的髦发,但是她的目光仍直直地射向那位父亲。那人的脸上长着红胡子,说起话来两撇胡须动呀动的。她希望能模模那撮胡须,看看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