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可猜他必须安抚老师的情绪。他穿上他最体面的衣服,搽了点只在特殊场合用的刮胡水,然后走了一英哩半到学校去。
不出杰可所料,潘老师是个讨厌鬼,但令他大感意外的是,她长得竟然十分标致。他立刻起了疑心。一个年轻貌美的单身女子怎么会愿意到宝文镇这种小地方来教书?凭那样的脸蛋和身材,她在任何地方都找得到工作。还有,她为什么还没有结婚?她看来二十几岁,那在镇里可以算是老处女了。
老师向他保证没有坏消息要告知。恰好相反,她要告诉他米雪有多么与众不同。杰可听了背脊一僵,他把她的话解释为他的女儿头脑不太正常。镇里的每个人都说杜巴迪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即使是在警察因他放火烧父母的房子,而把他抓走和关进疯人院之后。巴迪没有恶意,他不会杀人,他只是对火着迷。他一共放过十几把火,都是在造成损害也无所谓的沼泽。他告诉他的妈妈,他就是爱火。他喜欢火的气味,喜欢火在黑夜里发出的橙红亮光。最重要的是,他喜欢火发出的辟辟啪啪爆裂声,就像早餐谷片一样。替巴迪检查的医生一定是认为他与众不同,他给他取了个特别的名字──纵火狂。
明白潘老师没有侮辱他女儿的意思后,杰可的心情才放松下来。她告诉他在收到第一回合的测验结果后,她让米雪接受专家的测验。杰可不知道智商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这些专家如何测量八岁大孩童的智力,但他一点也不惊讶米雪聪明绝顶。
潘老师说他必须好好栽培女儿,说米雪已经在看成人的文学名著,下星期一就要跳读整整两个年级,还问他知不知道米雪极有科学和数学的天分。杰可认为那些有学问的话简单地说就是他的女儿是天才。
潘老师说她自认是好老师,但即便如此,她也知道自己无法跟上米雪的教育需求。她想要让米雪转学到一所私立学校,让她的优异资赋得以受到培养,让她能够设定自己的学习曲线──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杰可站起来和比他矮一个头的老师握手,谢谢她说了那么多关于米雪的好话。但是,他补充说,他没有兴趣把女儿送走。她再怎么说都只是小女孩,现在离开家人还嫌太早。
潘老师哄他听她把话说完。她请他喝柠檬汁,还端出了一小盘饼干,恳求他再度坐下。由于她费事准备了茶点,所以他认为他至少该保持风度地听下去。
潘老师开始连珠炮似地数说米雪接受适当培育的种种好处,说杰可一定不愿剥夺她出人头地的机会。潘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粉红色的档案夹,递给他一本图文并茂、印刷精美的小册子,让他看看那所学校是什么样子。她保证米雪会喜欢那里的环境。她当然得认真唸书,但也会有时间玩乐。
杰可希望女儿得到最好的,所以他仔细听潘老师说的每句话。他们两个相处得还不错,啜着酸酸的柠檬汁,嚼着甜甜的脆饼干,愉快地聊着他的女儿。但可恶的是,她后来竟然侮辱地暗示他可以申请政府的补助金来缴学费,甚至可能符合清寒资格而不必偿还。杰可不得不提醒自己那个女人刚来宝文镇不久,还没有进入状况。她应该没有恶意,只是古道热肠而已。但正由于初来乍到,所以她不知道自尊在这个地区有多么重要。夺走一个人的自尊无异于拿刀捅进他的心窝。
杰可咬牙切齿但还算客气地解释他不打算成为被救济的对象,也不会让别人替他付女儿的学费。
有些人认为他很有钱,因为他中了彩券头奖,但潘老师当然不知道这件事。镇民不会和外地人谈他们的非法签赌活动,但他还是不喜欢她只凭一个人的穿着和住处就遽下断语。如果杰可决定送女儿去那所豪华的私立学校就读,他会用他储蓄的退休金来支付学费,等那笔钱用完时,他和两个儿子可以兼差来贴补开销。
但在做决定之前,他认为他应该先和妻子谈谈。他经常在脑海里和蔼玲交谈,总觉得家里出了大事时,她不会喜欢被蒙在鼓里,她还会用她神奇的方式为他指点迷津。
他认为他也应该和米雪谈谈。她对她的未来应该有表达意见的权利。
他在那个周末带她去钓鱼。他们并肩坐在码头上,钓竿垂在混浊的水里。他随身带着猎刀以防野兽侵袭。
“鱼不上钩,对不对?”杰可一边说、一边思索着该如何提起转学的话题。
“那还用说,爸爸。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个时候出来钓鱼。你总是说大清早是钓到鱼的最佳时机,你怎么会这么晚才想来钓鱼?现在都快四点了。”
“我知道现在几点,自作聪明的小表。我带妳出来是想单独和妳谈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说出来?”她问。
“不准顶嘴。”
“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她用手指在胸前画个十字。
望着那对慧黠的蓝色大眼睛,他心想,她真是冰雪聪明。她的刘海又需要修剪了。它们遮到了她长长的睫毛上,他打算吃完晚餐就把剪刀拿出来。
“那个潘老师人很好,长得也很标致。”
她转头凝视水面。“标致不标致我不知道。她很香,但总是板着脸。”
“教书是严肃的工作,这八成就是她不常有笑容的原因。妳跟她处得来吗?”
“大概吧。”
“前天晚上我们聊妳聊得很愉快。”
“你想和我谈的就是这个,对不对?我就知道。”
“安静,听我把话说完。潘老师认为妳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她圆睁双眼地猛摇头。“我没有放火,爸爸。真的。”
“我知道妳没有。”他回答。“她不是说妳像杜巴迪那样与众不同,她的意思是妳非常聪明。”
“我不喜欢她。”她再度转开视线。
他用手肘轻碰她一下,使她再度注视他。“为什么不喜欢她?是不是她逼妳逼得太紧?还是她对妳的要求太高?”
“我不懂你的意思,爸爸。”
“是不是学校的功课太困难?”
她格格地笑了起来,好像他刚刚说了一个笑话。“哦,不是太困难,而是太简单,有时我会觉得很无聊,因为我一下子就把作业做完,不得不枯坐着等潘老师找别的作业给我。班上的一些同学还在学习阅读,但我很小就开始阅读了。记得吗?”
他微笑。“我记得妳常在我刮胡子时唸报纸给我听。妳识字可以说是无师自通。”
“不,我不是。字母是你教我的。”
“但之后可以说是妳自己把它们组合起来的,我做的只不过是把字音唸给妳听。妳很快就学会阅读,自然得就像鸭子……”
“入水。”她接口。
“对,像鸭子入水一样,宝贝。告诉我妳为什么不喜欢潘老师,因为妳必须等她派作业给妳吗?”
“不是。”
“那么是为什么?”
“她想要把我送走。”她噙泪颤声地月兑口而出。“对不对?爸爸。她告诉我她要劝你,把我送去一个我谁也不认识的新学校。”
“妳应该知道没有人能逼妳爸爸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但这个潘老师……唔,她使我开始思考。”
“她是个管家婆,你别理她。”
杰可摇摇头。女儿用他的口头禅回敬他。两个哥哥捉弄她时,他总是叫她别理他们。
“妳的班导老师说妳的智商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