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乾巴巴的幽默话使莉拉吃惊。她冲他笑了,自他突然出现在她和洛根的婚礼上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这么自然地笑。“即使我们都适合,我也不认为监狱对孩子们来说是个好地方。”
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戏弄人的神情,这使毕晓普想起了他三个月前遇见她时的情景。那时,她还是个姑娘,是那么活泼,那么艳丽动人,他像飞蛾扑火一样地被她吸引过去──结果几乎是毁灭性的。他朝她微微笑了笑,作为回报。
“所以我想我们只好将就一下住旅馆。旅馆离这儿不远。”他把手放在她的腰背部,搂着她走下平台台阶,进入街道。加文跟在后面,牵着安淇儿的手。
虽然阳光从浅蓝色的天空中向下照射着,但气候挺凉,莉拉很高兴自己能在鸽灰色的旅行服外面披上薄薄的围巾。正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周围人不多,但是所见到的一些人都用不加掩饰的好奇目光注视着他们这一小伙人,莉拉很庆幸他们上火车去巴黎之前的那一夜是在丹佛城里度过的,因为这给了她洗澡更衣的机会,使她第一次在新的家乡露面时,看上去不像个肮脏的、衣衫褴楼的人。
毕晓普朝一、两个人还了礼,但没有停下来介绍莉拉。不到一小时,治安官带着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回来的消息就会传遍小镇。猜测会到处蔓延。莉拉感到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她逃离宾夕法尼亚州是为了避开流言蜚语,可是在这里她又成为流言蜚语的中心。
旅馆是一幢四四方方的二层楼房,外表不怎么美观,里面也没有什么好看。铺在门厅地板上的小地毯已经褪色,原来的颜色只能猜测,馆内陈设既不精巧也不奢华。但是,莉拉看到所有的摆设似乎都又乾净又整齐,不由得松了口气。如果房间也像旅馆的公用场地一样管理得很好,那么她是不会反对住在这里的。
“下午好,治安官,见到你回来,真高兴。”站在登记桌后面的是个矮小、秃顶的男人。他仔细梳理了头顶上剩下的、寥寥无几的几缕黑发,这些黑发紧紧贴在粉红色的头皮上,看上去像很细的褐色条纹。他那双眼睛也是褐色的,正以好奇的目光从毕晓普那儿迅速移到莉拉身上。“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吗?”
“我需要两个房间,莱曼先生,”毕晓普说,“我和我妻子住一间,我的孩子们住一间。”
“你妻子?”由于惊讶,他提高了嗓门。他的目光从莉拉那儿迅速移到加文和安琪儿身上。“孩子们?”
“对。”毕晓普把莉拉拽到前面。“莉拉,这位是克莱姆·莱曼。这位是我的妻于莉拉。”
“见到你很高兴,莱曼先生,”莉拉微笑着说。
“我也很高兴,麦肯齐夫人。”莱曼先生朝她那个方向低一低头。他依然显得茫然不解。“不知道你已经结婚,治安官。更不知道你有小孩。”
“我们是在我几个月前去东部地区时结的婚,”毕晓普不动声色地说。”加文和安琪儿是我第一次结婚用下的孩子。对了,那两个房间怎么样?”
莱曼一言不发,把登记簿推向他,显然,这一连串消息把莱曼惊呆了。毕晓普在提到他们的结婚日期时撒了谎,莉拉感到很窘;她希望莱曼把她的脸红归因于羞怯而不是尴尬。不用说,毕晓普预先想到了她的身孕开始显露出来的时间,想确保别人在扳手指计算时得出的日期不会使她感到羞耻。她很感激他的先见之明,同时她也怨恨必须撒谎。
毕晓普在登记簿上签了名,从克莱姆·莱曼手中接过两把钥匙;莱曼似乎无法把自己的目光从莉拉和孩子们身上移开。有借口避开他那发呆的目光,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她紧随毕晓普走上楼梯,同时回头扫了一眼,看看孩子们是否正跟在后面。当他们到达楼梯平台时,她听见莱曼先生的声音在楼下回响。
“多特!多特,快来!”
“多特是他的妻子,”毕晓普在拐弯进入楼上的走廊时说。“在于尔斯堡这一带,她也是第二名爱嚼舌头的人。”
“噢。”莉拉听到这一消息,并没显得十分紧张,似乎他们的婚姻不是个秘密。“谁是第一名呢?”她问道。
毕晓普俯身把旅行袋放在五号房间的前面。当他直起身子时,他的目光正与她的目光相遇。“克莱姆·莱曼,”他冷冰冰地说。
“噢。”这一定要记住,莉拉在他开门锁时心里暗想。仅仅她的出现已为爱嚼舌头的人提供了有价值的素材,她得千万小心别给莱曼夫妇提供更多的制造流言蜚语的材料。
房间同门厅一样布置得很朴素。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带镜子的小梳妆台,一张摆在墙角、看上去不怎么舒适的翼状靠背扶手椅。室内装饰非常简朴,近于空落落的,但一切都十分整洁。
毕晓普把旅行袋放在一个房间的床脚根前。望着莉拉和孩子们,他突然感到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几星期前,他还是单身男人,除了他自己以外,不用替任何人操心。这些年里,他已设法让自己相信,孩子们呆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反而会幸福一些;他从来没指望再结婚。可是在这里,他正同一个妻子、两个孩子在一起,第三个孩子也即将出生。一想到这一点,他感到头直发晕。
“我得与我的副手联系,”他望着莉拉说。“我就去一小会儿,有一点急事要办。如果我把你和孩子们留在这里,你不介意吧?”
“我想我们会很好的。”莉拉瞥了安琪儿一眼,她正疲倦地靠在哥哥身上,那双蓝眼睛困得抬不起来。“我起码知道我们中间有一个人可以打个盹,”她微笑着说。“我还要打开行李包,要做的事不少呢。”
“我大约六点钟回来,我们可以去楼下进正餐。说到嚼舌头,多特只是第二个精于此道的人,但是没有人比她更擅长烹饪,至少这儿周围不会有。”
“这倒挺不错。”莉拉附和道。事实是,既然她已到达旅馆房间这一近于避难的地方,她肯定不会有勇气再离开这儿。
“嗯,那么,我想我该走了。”
毕晓普朝门口走去时,莉拉没料到自己一下子冲动起来,极想抓住他的胳膊,恳求他不要离开她。他突然看来好像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熟悉的人,她和旧生活的唯一联系。这种想法是十分荒唐的,她不由感到浑身不自在起来。她决不是那种依附于男人的女子,她不打算靠这位她几乎不了解的丈夫来创家立业。
“我们过会儿再见面,”她在他开门时说。毕晓普回头看了看她,用手指碰了碰帽沿,向外跨人走廊。门在他身后轻轻地“喀嚓”一声关上了。莉拉望着加文和安琪儿,意识到她第一次单独和他们在一起,不由感到一阵恐慌,只好强忍着。
“嗯,看来就剩下我们三个了。这不也很好?”她勉强高兴地说。
两个孩子对她的话谁也没有作出反应。他们这么做亦在情理之中,莉拉暗想,不由厌恶起自己来。她的话听起来大概就像蛇油推销员在赞美自己产品的优点时那样缺乏诚意。加文正警惕地望着她;这种警惕似已成为他和成年人交往时的特点。而安琪儿只是昏昏欲睡地朝着她这边眨眼睛,然后打哈欠。
莉拉从自己童年时就记得的一件事是,她十分鄙视虚伪。没有一个人能比孩子更快地识别虚伪。她叹了口气,望着自己丈夫与前妻所生的孩子们。安琪儿又在打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