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里有些什么东西吸引着萨耶勋爵,使他不由得更仔细地看了看她。
他感到伯蒂拉自有一种娴静的可爱,与她母亲非凡的美丽是截然不同的。
首先她娇小玲珑,而当时的美女标准是身材高大,妖艳肉感。
其实,她纤细的身材还未充分成熟,她的脸上还带有几分稚气。
她的眼睛是灰色的,在她那张“鸡心型的”——这是鉴赏女人的行家萨耶勋爵暗中对它的描绘——脸上,显得分外大。
他看到,在那顶老式的女帽下露出的头发,金黄美丽、卷曲如云,很自然地盘绕在前额。
奇怪的是,她的睫毛是深色的,当她抬眼望着他时,他认为她的表情非常天真,充满信赖。
他不禁想到,如果此时他和一个年龄较大的女人单独坐在轿车里,她一定会向他卖弄风情的。
她不仅会用她说的每一个字,甚至会用她的眼睛、嘴唇以至她身体的动作来调情;
可是伯蒂拉的表情完全是自然的,从她对他的态度来看,似乎她的头脑里一刻也未曾想到过他是个男人。
“你没穿学生制服,”过了一会儿他说。
看到她脸红了,他觉得惊讶。
“我的制服一年以前就嫌小了,”隔了一会儿她说。“妈妈说值不得再化很多钱做新的了,所以姑妈在巴斯给我买了我现在穿的这件衣服。”
她的长裙和短上衣是用一种实用的蓝色毛料做的,几乎看不出有裙撑,萨耶勋爵想,这种服装确实也只有一位老姑妈才看得上。
谁也不曾出任何力量来美化伯蒂拉的外貌,可是这样一来,倒使她显得有几分哀婉动人。他想,这个印象也可能来自她那双大眼睛和苍白的脸,她被控倒后现在还谅魄未定呢!
“你的脚还疼吗?”他问。
“不,好多了,谢谢您。您用自己的马车送我回家,您的心地真是太好了。您的马真是骏马。”
“我为我养的马感到自豪。”
“您不用制缰①吗?”
①扼住马首的一种马具。
她说话时焦虑地望着他,似乎她觉得他一定会反驳她的。
“当然不用!”
她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我真太高兴了。我想,用制缰太残忍了。妈妈常说,用制缰能焙耀马匹,同时马匹也能炫耀它们的主人。”
萨耶助爵熟知,那些时髦女人坚持把制缰套在她们马匹的胖子上,如果套得太紧,过一个小时左右牲口就会疼痛不堪。
他憎恶这种残忍行为,尽避他知道和他持相同看法的人在伦敦只占少数,此地的贵族都在自备马车上斗新巧,竞豪奢。
“您在公园里骑马吗?”伯蒂拉问。
“只要我在伦敦,几乎天天早晨骑马,”萨耶勋爵说,“但我怕我们将来见不着,因为我快要离开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伯蒂拉说得很快。“我只是想请您告诉我,我在公园的哪一处可以避开时髦的骑手,也许还能骑马奔驰。”
萨耶勋爵一时以为伯蒂拉是在设法与他重逢,当他知道这种念头她显然连想都没想到过时,觉得这事挺有趣。
“在公园里骑马奔驰不能说是‘合乎礼仪’的,”他回答。“事实上,在洛登路①上跑马肯定是社交上的失礼行为。尽避这样,如果你越过色本丁桥,别人就看不见你了。”
①伦敦海镕公园中的骑马道。
“谢谢您告诉了我,”她回答。“这正是我想知道的。不过,当然罗,妈妈也许不让我骑。”
萨耶勋爵理解,这种干涉无疑是非常令人沮丧的,所以他用安慰的口气说:
“我可以肯定她会答应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奥文斯顿夫人的骑马姿势非常优美。”
“妈妈无论干什么看上去都很美,”伯蒂拉说,声音中显然含着赞赏之意,“但有时她会觉得骑马怪厌烦的,于是爸爸就单独带我去了。”
萨耶勋爵有一个准确无误的感觉:她和爸爸在一起时要高兴得多,因此他用更温和的声音说:
“你怀念你的爸爸?”
“看见我他总是很高兴,”伯蒂拉说,“他要我和他呆在一起。”
从她的话里可以得出明显的结论,萨耶勋爵正在考虑他应该怎样回答时,他发现马车已把他们拉到了花园巷九十二号门前。
“我已经把你送到家了,”他微笑说,“我希望你妈妈见到你会很高兴。”
“我也希望这样,”伯蒂拉说。“您心肠这么好,真是太感谢了。”
当男仆打开车门时,她又加了一句:
“我已经把名字告诉您了,但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我要给您写一封感谢信。”
“不需要这样,”萨耶勋爵回答,“但我的名字是萨耶——戴顿·萨耶!”
一面说,他就从马车里出来,把伯蒂拉扶下了车。
下车时有点儿困难,因为她那只受伤的脚一站起来就很疼。这时花园巷九十二号的门开了,她把手伸出来。
“再一次谢谢,”她说,“我真是非常、非常……感激。”’
“这是我的荣幸!”萨耶勋爵举起他的帽子。
他看见伯蒂拉缓缓地从前门进去,随后他就回到自己的马车里。
当马车驱动时,他不知道这位姑娘将从她那位美丽的母亲那里得到什么样的接待。
然而他感到,既然没有人到车站去接她,那么在花园巷九十二号她也不会受到欢迎。
在大厅里,伯蒂拉向老管家微笑,她还是个女圭女圭时就认识他了。
“你好吗,梅斯通?”她问。
“见到您很高兴,伯蒂拉小姐,可是没料到您会来。”
“没料到?”伯蒂拉喊道。“这么说,我妈妈没收到我的信。她准知道圣诞节学校都放假,而且我当然不能到玛格丽特姑妈那里去了。”
“是的,当然不能,小姐,我想夫人是没收到您的信。她什么也没向我们交代。”
“噢!天哪!”伯蒂拉说。“那我最好上楼去见她。她醒了没有?”
她知道她母亲是难得在午餐时间以前起床的,事实上现在刚过十二点。
“一小时之前夫人就叫过人了,伯蒂拉小姐,但她见到你一定会很惊奇。”
伯蒂拉从梅斯通的口气里辨识出警告的意味,当她慢慢上楼时,眼睛里显出懂事的样子。
她感觉到这座房子已经大大改观了,她上一次见到它还是在她父亲活着的时候。
地毯是新的,墙壁也重新装饰过了,在大厅和楼梯平台上摆着许多插满温室花朵的巨大花瓶,要是父亲还活着,他是会反对这种铺张浪费的。
伯蒂拉经过双开间的客厅门口登上二层楼时,她的脚步似乎挪动得更慢了,每走一步,那只受伤的脚就感到越来越疼痛。
同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她对自己说,这么怕她的母亲是愚蠢的,然而她却总是害怕。
她也知道,当她抬起手来敲卧室的门时她的手在发抖,她宁愿继续上学,要是明天就能返校该多好。
“进来!”奥文斯顿夫人的声音很严厉。
伯蒂拉慢慢推开门。
丙然不出她之所料,她母亲坐在床上,背上靠着一叠镶花边的枕头。她盖着韶皮毯,身穿一件用粉红薄绸和花边制成的时髦衣服,衬托着她漆黑的头发和雪白的肌肤,显得更加美丽。
她正在看一封信,她身边的床上还放着一堆其他信件。当伯蒂拉走进房间时,她把那一页看完以后才抬头张望。
当奥文斯顿夫人看见站着的是谁时稍稍有些吃惊,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她的声音里明显地流露出恼怒:
“噢,是你呀。我还以为你明天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