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突然醒悟,这便是伦敦那些小姐不对劲的原因了。她们为自己安排得过多。反而阻挠了真正骑士出现,和拯救她们的途径。
他想说话,但潘朵娜接下去说:“我正在思索您所提的事,而且,在您走后,我会一直记得我们之间的谈话。虽然我可以感觉到,自己不会有勇气去做您建议的事,而且,我十分相信,妈妈不会希望我独自去伦敦的。”
“我并没有真正鼓励你这么做!”上校说。
“那么,简单点说好了,我会一直等候着,直到我被邀请的那一天为止。就算没有人来找我,我还是会一直等待下去!”
然后,她仿佛觉得重大问题的关键解决了,就孩子气的看着他。
她的眼睛触及他以后,就再也挪不开了。某种新奇而又微妙的震荡在他们之间扩展。
在互相的凝视中,一切俗事恍若皆已消逝,只剩一股如日光般神奇的力量,衔接着他俩。
他们就像着了魔似的,彼此凝视了好久好久。
突然,上校以冷冷的声调说;“总算熬过了相当漫长的一天,明天上午使得动身,我还是告退的好些。”
潘朵娜一时无法听懂他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以恍如从山巅降到平地的语气,回答他:“是…的,安妮…会点一根蜡烛…在大厅上…可以照亮楼梯。”
她想抽身离开,可是上校就站在自己后面,不得不等他走了再走。
他又凝视着她,说道:“你再长大些时,才会懂得我对你的意味,就跟你母亲对你的一样,而安妮也会盼望我这样的。”
潘朵娜不解地望着他。他知道她还听不懂他的话,就握住她的手,向她说道:“晚安!不仅为了你的款待,更是为了你让我发现到,在这世上,还有些未毁坏的事物,它们恰恰就跟神的旨意一样,那么纯洁可爱。”
他吻了吻她的手。她感到接触到自己皮肤的嘴唇有力又温暧,还挟带了神奇的压迫感。
然后,他一声不响地离开客厅,顺手带上门。
她兀立在那儿,徒然被一种难解的感觉纠结着。
罢才那接触,使她胸中浮满异样感受,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舌头也要打结了。
又恍如笼罩在音乐般的旋律里,就这么呆呆的也不知站了多久——一个或两个钟头?直到她记起了自身的职责,才关上窗户,拉起窗帘。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
通过黑暗的房间,没有用蜡烛,径自上楼,走回自己的卧房。
她听见安妮从隔壁房间走过来。
“把门锁上,潘朵娜小姐,不要跟我争。”
“当然了,安妮,就照你的吩咐!”
潘朵娜知道照安妮的话去做,一向比自作主张省事多了。
安妮带上门,就站在门外等她。潘朵娜故意把钥匙转得很大声,才听到安妮回房间的脚步声。
她空自躺着,无法入睡,仍在回味上校嘴唇贴着手的感觉。她把手放到枕头上,搁了好一会儿,又把脸颊贴上去。
“明天,他就要走了,”她想,“我会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和他端详我时的模样。”
她沉沉入睡,醒来时,安妮已在房内拉窗帘了。
“我不得不吵醒你,潘朵娜小姐,”她说,“你知道有两个大男人待在屋里,那些阉鸡又生不出蛋来!”
潘朵娜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安妮装扮好了。
“我可以到农庄弄点东西来!”潘朵娜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安妮回答,“我早就叫亚当去了,不过他到现在还没回来。我看他是要等天黑了才会回来。”
“我十分钟就可以到那了。”潘朵娜一边回答,一边跳起来。
她梳洗一番,本想就穿上旧衣服,踌躇了一会儿,跑到母亲的衣橱前,找了一件母亲才穿过一两次的衣裳穿上。她不愿意在上校认定自己美丽之后,第二天就破坏了印象。
她知道安妮一定会认为穿着这种衣服,在田间走过,实在怪异,但她也明白要在早餐之前赶回来路够累的了,那还有时间换衣服。
天色尚早,太阳尚未完全升起,东方出现一丝曙光。潘朵娜提着大大的菜篮,踩着露水晶莹的草地,穿过稻田,向前走去。
暴应牛女乃的那家农庄原来只供应梅尔山庄一家,但现在也和其他农庄一样公开出租了。潘朵娜只能靠佃农租金过日。又因为农庄年久失修,佃农当然更不肯多付出什么了。
农夫布莱斯的太太是个精神愉快的胖女人,她欣喜地迎接潘朵娜。
“潘克登小姐,我能帮您什么忙吗?”她又说,“您今儿个可真早啊!”
“我们昨晚有个客人,”潘朵娜答,“一位绅士的车子出了点意外,班杰明正在帮他修理轮子。”
“您一定得为他打点早餐罗?”布莱斯太太笑着说。
“如果你能给我点鸡蛋什么的,我会非常感激。安妮她晚把蛋用光了。”
“肚子饿着的男人,早餐可不能只吃个鸡蛋啊!”布莱斯太太说,“我可以给你弄点自家腌的猪肉什么的。”
“你太好了,布莱斯太太,我会把钱送过来的。”
“我可不做那种事,潘克登小姐,不过,请别告诉布莱斯,不然他会从租钱里扣出来。这年头,不会有什么地方比约克郡有更多手头桔据的穷瘪三了!”
她为自己的话格格笑出声来。
潘朵娜相当满意地打量着篮中的鸡蛋、腌猪肉、火腿。她感慨的说:“真希望还能拥有这些农庄!”
布莱斯太太顺着她的话说:“哎!是啊,以前不也过得好好的。男人天还没亮就到田里干活儿…。”
“爸爸常夸说布莱斯先生是个难得的好农夫。”潘朵娜有礼的说。
“令尊是个十足的绅士,潘克登小姐,我还一直怀念着他呢!”
“我知道。”潘朵娜回答。
她感到布莱斯太太又要开始诉说父亲生前的种种,都是她耳熟能详的“长篇大论”,就迫不及待的提起篮子向她道别:“谢谢你啦,布莱斯太太,你真是个好人,我非常非常感激你。”
一面说着,一面望向梅尔山庄。
事实上,她比预定时间还晚一点才回到山庄。因为四处蔓生的荒草阻碍了她的行动,何况她又穿着妈妈的长礼服。
到最后她不得不绕远一点的小路走回去,这样行动还比较迅速些。
她要离开田间草地,就必须绕过篱笆,再穿过一排矮树,才能走出去。
她在白桦树下走着。树荫凉爽阴暗,路旁开遍淡紫色的风信子,就跟她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沼地里的黄色樱草花衬着明丽的紫萝兰,更显娇艳欲滴。要不是在赶路,她真会停下采几朵。
就在小路尽头,有个转弯,也就是路途的终点了。
突然,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站在那儿的,正是上校。潘朵娜看到他垂着流苏的漂亮马靴上沾了不少花粉。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感到自己的心一上一下地急剧跳动着。
由于紧张过度,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安妮告诉我在那儿会找到你。”上校说。
两人就这样呆呆凝视着。
“我肚子好饿,就想到来帮你拎东西。”
“谢谢…您,”潘朵娜说,“但是…其实…不重。”
她为自己古怪的腔调感到纳闷。她的视线一和上校交会,就再也离不开了。
“我还得跟你说声再见,”他说,“昨晚我忘了说。”
潘朵娜感到他的声调也颇不平常。
此刻,除了他那双深入她心灵深处的眼睛外,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上校把篮子接过来,放在地上,然后一把搂住恍若身在梦中的潘朵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