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银两收进榻下的瓦罐里,坐到桌旁继续缝补。不多时,她听到有马蹄声接近,在屋外停了下来。
又有生意上门喽。禹绫开心扬笑,视线往门口瞟去,手上的缝补工作仍舍不得停下,拼命地把握时间。
外头的日光先是将一抹长影映进了屋,随着那人的踏入,那高大的身形几乎将狭小门框填满,连带地挡去光线,让她看不清他的面容。
靠近北方就是有这个坏处,高大的男人很常见,害她总动不动就想起他……这个念头才刚在脑海里转过,却在来人一走近,让她足以看清他的长相时,她用来迎客的诚挚笑容也顿时僵凝嘴角。
在她梦中出现过千百回的他,如今就站在她面前,未蓄髭胡的他一如当年她离开时的模样,不同的是,那张阳刚的脸庞面无表情,深不可测的黑眸在她身上掠过,不见任何起伏,就像看着一个陌生的人。
她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动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他怎会知道她在这儿?这儿离关外至少有数百里远啊!
难道……他是为了大宝的事来的吗?心念一转,她立刻往最坏的地方想去,不由得白了脸色。但除了当年救了她的姑娘外,认识她的人并没有人知道她怀孕,更没人知道她躲到了这里,他又是怎么追来的?
她不敢问,怕这一问就是不打自招,只能忐忑不安地等着他说明来意,他却将一件袍子扔至桌上。
“帮我补好它。”分离近两年,再次听到他醇厚的嗓音,只有这轻描淡写的简单几字。
简单,却匪夷所思。
他特地找来这里,不是追究她当年的欺瞒,也不是质问她是否藏了他的骨肉,而是……要她帮他补衣?
禹绫怔愕,好半晌才说得出话:“我、我要大后天才能给。”
她知道用这个理由打发他走只是缓兵之计,他已找出她的藏身之处,带着孩子的她就算要逃也逃不远,但她必须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好让她定下心好好地想想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
“马上,我在这里等。”他不由分说,就这么在墙边的板凳坐下,大有她不立刻动手他就等到天荒地老的强悍气势。
禹绫脸色更白了。他竟要在这儿等?有他看着,她怎么可能还静得下心来缝衣服?!
“可是……”她想反抗,却被他再次开口打断。
“马上。”袁长风表情未变,但微眯的眸子透露出她若是再拒绝,后果将不是她所能承担。
第10章(2)
被他的眸光震慑,禹绫就算再怎么不愿,也值得将到了喉头的话全咽了回去,坐回桌旁,挑了适合的绣线开始穿线。
不管了,赶紧将袍子补好再说。禹绫打算尽快让他离开,但才刚拿起那件袍子,她的心就开始发颤,她必须费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不动声色低找出撕裂之处进行缝补。
因为这是她当年帮他补过的袍子,下摆还有她特地为他绣上的鹰……她一分神,不小心刺了手,她忍住疼不敢叫出声,打死也不愿被他发现她的动摇。
虽说他坐在墙角,但屋内空间不大,他又是那么令人难以忽视,禹绫一直想镇定下来,却是徒劳无功,反而因他的沉默而提悬了心,整个人更慌更乱。
忙着与浮躁思绪纠缠的她并没有发现,面前的男人放柔了刻意板起的脸,爱恋地将她的身影敛入眼里,在她咬唇忍住刺伤手的疼痛时,他跟着皱眉的模样仿佛那根针是刺在他的身上。
“补好了。”好不容易,她终于补好了,就算补得难看她也顾不得,将那件袍子推到桌边后立刻收手,像她会烫人似的。
袁长风拿起衣袍审视,唇畔浮现一抹几不可见的笑,他随即隐下,在收起衣袍的同时,他也恢复了冷淡的表情。
“很好。”他掏出碎银放在桌上,头也不回地离去。
屋外的马蹄声逐渐远去,直至听不见了,禹绫仍怔坐原位,看着他方才还坐着的板凳,不敢相信他已经走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他找上这儿绝对不是巧合,但他却什么也没说,就只拿了这件袍子给她补,到底是何用意?
那一夜,禹绫辗转难眠,翌日一早,她就将大宝托给了邻居大婶,因为她怕他又来,要是被他发现大宝的存在就糟了。
当袁长风再度踏进她的小屋时,她很庆幸自己没料错。但他仍同昨日一般,只言简意赅地要她补衣,拿来的又是她曾经一针一线亲手缝过的衣袍。
就这样,他持续来了四日,让她受尽了心灵折磨,每次都以为他会开口说明来意,但每次他都是让她紧张到如坐针毡,然后又不发一言地离开。
就在他这一日又等上门,看到他扔上桌的事物,禹绫已被逼到崩溃边缘的情绪再也撑不住——
那是件背心,有她缝上一圈狐毛领围的背心,那漂亮的银白狐毛,是他那时费尽心思为她找来,却在被她伤透之后,冷着声要她月兑下,从此再也无法得见的珍贵礼物。
他怎么能?怎能用这个来重创她已不堪一击的心?就算他恨她,这么做还是太残忍了……
“不要再来了,我求你,放过我,别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她将脸埋进掌中,只在离家那日哭过的她,再一次无力自持低任由心痛将她淹没。
第一次看到她在自己面前落下了泪,袁长风心疼不已,却也松了口气。他不再强装淡然无谓的表情,而是走到她面前,单膝蹲跪下来。
即使他就是那个始作俑者,他还是被她哀痛欲绝的啜泣声绞拧了心。
“没错,我是在惩罚你。”和他的语意相反,他的大掌温柔地拉下她的手,将她冰冷的掌指敛入包容里。
禹绫被震惊得停住了哭泣,对上那双充满柔情的眼,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完全反应不过来。
“我气你走得那么干脆,我气你让我找了那么久,我气你居然为了一个恶毒自私的杜红璎和两个不成材的兄弟,选择放弃我。”即使他已原谅了她,一提起,还是忍不住火大。
要不是杜老找上门,他不会知道原来心机深沉的不是她,而是那个将错都推到她身上的杜红璎。
他早该想到这其中有诡,也该想到他所深爱的她,不可能会是那种自私自利的人,但他却被伤痛蒙蔽了心眼,宁可相信别人捏造出来的谎言,而不相信再清楚不过的事实。
多亏杜红璎说溜了嘴,杜老惊觉追问,才发现了这整个事实,愧疚不已的杜老立刻启程亲自前来北方请求他的原谅。
听完来龙去脉,他甚至等不及送杜老离去,随即收拾简单行囊,依着杜老所给的卖身契找上她老家,见到了她两个混账兄弟。
他们不但不关心她的下落不明,还只会抱怨她竟就这么将他们弃之不顾,就在那时,他开始懂得她的乐天知足,其实全是被生活给堆积出来的认命,也懂了她并不是狠心丢下他,而是她早已学会顺应命运而走。
她不会去争,不会去怨天尤人,她唯一能做的是尽力在困蹇中找出生路,若不如此,这些重担会将她压垮。
知道了这一切,让他只想将她带回北方,用无尽的疼宠要她忘记这些伤害她、利用她的人,可他却找不到她。
“你……你怎么会知道?”从他口中听到这些人,禹绫更是讶异。她从没跟他提过家里的人啊,更甚至……还知道他们不成材?
“我知道的比你知道的还多。”恼她让他担虑了那么久,袁长风故意语带玄机地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