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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来了位娇客,而且是三年不见的芙蝶,虽然感到意外,梁父并没多说什么。
然而,晚饭过后,老婆宜布全家齐聚视听室欣赏凤荃租回的录影带,叫"鸟笼"的,提不起兴致的梁父可不能不表示意见了。"你们去看吧,我想在客厅看新闻报导。"
"整天不是吵这个,就是吵那个,有什么好看的!"梁母柳眉倒竖,摆出茶壶姿态。"不如合家欣赏喜剧电影,共事天伦之乐。"老婆的虎威令他瑟缩了一下,仍忍不住辩道:"我只喜欢成龙……"
"成龙又没演那种……"
"哎呀,老爸。"凤荃及时出声,阻止老妈差点说溜嘴,她撒娇地偎向父亲,嘟嘴埋怨道:"人家好不容易想出藉着一块看影片来增加亲子间的感情,您却一点都不捧场。"
"你那么想增进父女感情,可以陪我下围棋。看那种文艺片,只会让我打瞌睡。如果我想睡觉,可以回房睡,没必要那么辛苦地在椅子上打盹吧?"梁父仍是不为所动。
"那不一样,下围棋只能两个人玩,您又老说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这不是要其他人无聊得打瞌睡吗?遑论增加亲情什么的。"
"反正我就是不想动。"
"老爸,您这样很不合群喔!"
对于女儿的不满,梁父只懒懒地抬了抬眉,信口道:"侯文咏说,结婚前的男人是动物,活力充沛地忙着狩猎。结婚后的男人是植物,只想静静地对着电视做光合作用。有了小孩的男人就是矿物,连动都不想动了。我已经做了三十年的矿物,更是动不了。"
"侯文咏有这么说吗,梁伯伯?"苕萸记得原文好像不是这样。
"差不多啦。"他无所谓地笑了笑。
他笑得无所谓,可有人听得有所谓了,梁母向来是个急性子的人,想做什么就非得做到不可,哪里容得老公有说不的权利,恼火地撂下通牒。
"就算你是矿物,我也要把你这块又臭又硬的大石头搬到视听室去!"
"老婆,你就不能饶了我吗?"
"说得好像我虐待你似的。"梁母气闷道,"那里有茶喝、有瓜子嗑、有水果吃,凤岳还给你买了张按摩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怎么不早说!"粱父一听到有这么"好康"的事,自称做了三十年矿物的他竟然比豹子还要灵活地跳离椅面,在众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迅速朝视听室前进。
"你们还不快来!"
在他有力的催促声下,众人如梦初醒,急忙跟上。
梁父见到儿子的"孝心",发现还是电视广告强打的产品,一张要二十几万,心情更愉悦了,迫不及待地坐下享受。
然后,递茶的递茶,嗑瓜子的喧瓜子,吃水果的吃水果,放影片的放影片,灯光-暗,有如电影院播放效果的投影机及多声道立体音响发挥作用,影片热闹地展开了。
原本就对这种电影不感兴趣的梁父,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注意力放在按摩椅的舒适体验,及香气扑鼻的高山乌龙上,没多久便打起盹来,但有几次被笑声惊醒。就这样醒了又睡,睡了复醒,倒也看了一些片片段段。
"爸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
女儿的声音把他从昏沉中唤醒,梁父揉了揉眼睛,脑中一堆浆糊。
剧情演什么,他根本不甚清楚,要怎么回答呀?
他探手拿茶杯,胡含着缘随便敷衍了几句:"不错,不错……"
"亲家如果是同性恋者,爸可以接受吗?"
电影是演这个吗?粱父故作沉吟,换取时间诌出回答。
"年轻人喜欢就好,许多事不必太执着。"
凤荃和其他人交换了一眼,父亲的回答像阳光穿破层层积云,露出一丝光明。
"没想到爸爸的想法这么开明。"凤荃开心地说,"但如果……"
"都十点了。"担心女儿问出令他难以招架的题目,他边伸着懒腰起身,边道:"明天跟老高约好打高尔夫球,得早起呢!你们聊吧,我先去睡了。"
"爸……"
他摇着手,没理会凤荃的呼唤,脚步飞快地离开视听室。
第八章
以为逃过一劫的梁父,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同一时间又被哄去视听室看电影,虽然有舒适的按摩椅可以松弛筋骨,精致的茶点可以享用,但在其他人眼中是一部幽默喜剧的"新郎向后转",对他而言,直如瞌睡神的召唤。
"如果你是主角……"但他不是呀!照样以睡遁逃离女儿不知所云的题目,直到第三天晚上。
又一部跟同性恋有关的电影,但因为几年前便看过李安导的"喜宴",梁父还存留些许印象,即使不小心打了几次瞳睡,剧情都能连贯得起来。所以在剧终时,他竟能主动发表持续三晚的家庭电影院时间中最为清醒的谈话,令几乎快要绝望的在座者还以为是自己幻听呢。
"以前看'喜宴'时,完全没想到金素梅有一天会变成高金素悔,还当上立委。还有郎雄,看起来那么硬朗的人,也都往生了,真是沧海桑田,令人不胜唏吁呀。"他感叹道。
难得父亲对电影表现出一丝兴趣,凤岳抓紧时机丢出问题。
"如果爸是郎雄所饰演的那位父亲,面对儿子是个同性恋,会怎么处理?"
梁父心头咚咚咚宇用力敲击了三下,不敢置信地抬了抬眉,紧盯住爱子,艰涩地从喉头里挤出的疑虑微徽颤动。
"凤岳,你该不会想告诉爸爸你就跟戏里的儿子一样,是个……"
案亲的想像力让凤岳不可思议,大脑短路了一秒钟,方被耳际传来的几声噗哧给震回思考能力,当下窘得他颊面通红,气急败坏地连声否认,"我当然不是!爸,我的性向正常得很!"
言下之意就是有人不正常啰!
凤荃和芙蝶射给他两道必杀的眼光,吓得他心生怕怕,急忙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反正我没有喜欢男人……"
"我们也没有呀!"芙蝶和凤荃深情地看向彼此说。
梁父警觉地眯起眼,狐疑的眼光在两女之间来回移动,脸上写满问号。
"爸爸,我们……"凤荃无法再隐瞒心底的秘密,与芙蝶双双跪在父亲膝前,睁着水亮的美眸请求他的谅解。
这种场面粱父要是再不能明白,就白活了。
"怪不得这三天来,你们强迫我看的电影全都跟同性恋有关,还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恍然大悟。."爸爸?"见父亲没有大发霄霆,方才惴惴不安的凤荃感到诧异。
"你们这些孩子……"他摇头叹息。
"爸爸该不会跟喜宴里由郎准饰演的父亲一样,知道孩子喜欢的是同性,却装做不知道吧?"凤岳怀疑地问。
"这……"梁父欲言又止。
"你是怎么知道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梁母连珠炮地问。"为什么都没听你说过?"
"我不晓得该怎么说……"梁父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嘴角存抹苦涩。"哪时候是太震惊了,后来……"
"你不会是那晚知道的吧?"粱母惊疑不定地追问。
梁父看着妻子,明白她所谓的"那晚"是指什么时候,点头应道:"是那晚没错。虽然有吃安眠药,却睡得浅眠。你下床时,我便有所察觉,只是懒得睁眼,没多久,争吵声就从打开的房门传了进来,听到你大声斥责,我担心地下床,却一阵头晕眼花,摔跌在地,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还以为你睡得不省人事。"梁母想起当夜的情形,自己那时候本来只打算开门看看是谁在外头吵闹不休,但在听见芙蝶的哥哥单百鸣所说的话后,忍不住跑去客厅,却忘了关上房门,没想到丈夫不但没有睡熟,还被骂醒,也听见那些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