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庭沮丧的趴在床上,恨自己为何觉悟得这么晚,让追求名利的渴望蒙蔽了他的心。现在还来得及吗?瞪视着地上那本叫“先知”的书,不晓得先知可不可以回答他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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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馥当天没有再出现,她让另一个医生过来帮他拔针,说是忽然不舒服,回家休息了。
她这是在逃避。他不禁要取笑她傻气了。想自己也曾以为逃得了,以为忘了她,事实证明她从来都没有离开他心里,正如席慕蓉的那首涛。
“回首之时,年轻的你,从未稍离呀!”他低声喃念着,任那缕惆怅的情绪在心里扩散。
“杜先生,这是你的吗?”护士从地上拾起《先知》,狐疑的问。
“给我。”他半躺半坐在床上,受伤的腰椎经过密集的治疗后,以矫正带固定住,坐卧是没有问题,但离下地走路还有段距离。该死的,如果双腿能动的话,早飞奔到她身边不准她逃了。
怔忡的拿着书看,一缕似有若无的甜郁香气充满鼻腔,那是桂馥的味道。他闭着眼把书按在胸口,仿佛将书的主人也拥进怀里。许久之后,在好奇心及无聊的驱使下,他翻开她留下的书,一开始看得有些无聊,直到“爱”这个字出现,全神才贯注起来。就连母亲带着祖父母过来看他,宇庭都在他们的呼唤之后才回过神。
尽避对他会看哲理性的书感到怀疑,三人都没有多说什么,闲话家常了一会儿,杜家的家长杜颐深深看了一眼孙子。
宇庭的气色不坏。虽然人在医院,仍然透过电话、传真机、电传现讯系统遥控公司业务,机要秘书也不时将紧急公文送来给他批阅,加上有李承轩支持,他辛苦创立的龙腾集团得以不受他受伤影响正常运作。
他其实是没什么好不放心的,怛有些事仍必须提醒他。
“宇庭,爷爷自然信任你,沈院长也跟我做过简报,你的伤势好了大半。不过那些董事———”
“他们想怎样?”他捺住性子的问。“我昨天才看过这一季的业务报告,不管是集闭本部或是关系企业,都维持不错的成长。那些人有什么话好说?”
“宇庭,话虽这么说……”皱纹满布的脸颜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杜颐看进长孙眼里,那双精睿的眼眸并不因受伤两个月而稍减锐利,这一点让他格外欣慰。之前原本还担心宇庭会因此灰心丧志,没想到他反而更加的精悍沉稳。
“本来我计划在今年的董事会交棒给你,可现在的情况……”
“爷爷是认为我目前的状况,不够资格承继您的位置吗?”他的声音绷紧。
“当然不是。你是用脑治理公司业务,又不是用下肢。”杜颐骄傲的说,“问题是那些董事不这么想,甚至有人想利用即将召开的董事会……”
“爷爷放心。”他冷静的截断祖父的忧虑,如果这件事是发生在他受伤之初,他可能会激愤的大发脾气。但经过桂馥的悉心照料,生命最低潮时的愤世嫉俗都在她默默的付出里化消,这一刻他的心情平静,看得更远、更深。“以我们手上的股票,没人能撼动杜家人的经营权。有必要的话,我即使得坐着轮椅,也会亲自参加董事会。”
“你能这么想最好。”杜颐放心道。
但隔了一会儿,目光在打盹的老伴脸上转了一圈,绕向宇庭时,嘴巴蠕了蠕,却没有发出声音。
“爷爷想说什么?”
“宇庭。”他眼中盈满悲痛,声音低微。“我不晓得该怎么讲,依照承轩给我的报告,你受伤的事,宇新月兑不了关系。”
“这件事我已经交给警方处理了。他很厉害,收买的人嘴很硬。”他不情愿的回答。
“你打算怎么做?”
看出祖父的为难,宇庭多少能了解他的心情,知道祖父顾忌着祖母的反应。从他父亲变成植物人后,祖母将对独子的疼爱移转到酷似父亲的杜宇新身上,如果他对宇新开刀,祖母一定会伤心的。
“我交给警方处理。”他疲倦的道,“爷爷,我只能做到这地步,要是他再来惹我……”
“我明白。”杜颐紧了紧他的手,知道这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我看你也累了,我们先走了。”
“嗯。”
送走他们后,宇庭体内的倦意反而一扫而空。他重新拾起纪伯仑的《先知》,翻到先前阅览过、感兴趣的一段话。
“当爱情召唤你,跟随它,即使它的路途艰险而陡峭。”他大声念出这段句子,像在舌尖里回味。
他是个傻子,当爱情召唤他时,他非但没有跟随,还轻率的放弃。他想起了一则捡石头的寓言。路是那么长,地上铺满各种石头,人们弯身捡了一个,又丢了一个,到最后才发现真正需要的那颗石子早不知什么时候遗落了。
虽然他手上抱满无数的石头:财富、名声、醇酒、美人……但这些都只能能他虚荣,从来不能给他真正的快乐。
他真心的喜乐,其实早就拥有过,却被他轻率的舍弃,绕了十二年才明白,即使攀上世界的顶峰,他也不会真正的快乐,除非馥儿在他身边。
他曾经以为自己忘得了她,怯懦得想将有关她的记忆沉埋,直到变成一个他一碰就会疼的禁忌,因为怕痛更不敢去想,久了之后,他甚至以为自己志了。
但忘了吗?
像她这样的女子,岂是任何拥有过她的美好的男人忘得了的!所以,一照面他就喊出虚悬在心窗的名字,那个被他视为禁忌的名字。
哀伤的轻喟一声后,他继续读着下面的句子,“当爱的双翅拥抱你,顺从它,即使隐藏在它翅尖的刀剑会伤了你。当爱情对你说话,相信它,即使它的话语会粉碎你的梦……”
“住口!”
尖锐的咆哮突然闯进安静的病房,宇庭惊讶的张着嘴,抬起眼看向声音的主人。一条怒气冲冲的娇影朝他冲来。
“住口,住口!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爱,根本没资格念那些句子!”
火焰从她眼中烧向他,将她双目里的水气蒸腾成一片云雾。宇庭从未见过她这么失控,涨红的小脸淌满泪滴,像个火车头一样的冲向他。
“你曾经被爱情的剑伤过吗?尝过心碎的滋味吗?只因为你爱上的是个只爱自己的人!”
“馥儿!”他知道,他当然知道。因为她的指责比剑还要锐利,正切割着他的心成碎片。然而,满月复的话全在她怨恨的眼眸下梗在喉咙。
“说什么就算因为爱的体认而受伤,也要心甘情愿地淌血?那根本是没失过恋、没被人玩弄过的人才会说的风凉话!”她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呼唤,咬牙切齿的喊道,冲过来的脚步踉跄的在床边停住,紧握成拳的双手愤怒的在空中挥舞。“如果被爱粉碎过梦想,粉碎了对爱情存着感念与向往的纯真,甚至粉碎了对人性的期望……就会明白……什么叫伤心……绝望……”
她的声音渐弱渐空虚,最后仿佛力气用尽的只剩下细弱的嘶音,轻颤的娇躯也像是被抽干力气似的软倒在床边,眼中的火焰失去柴薪般的有光无热,逐渐黯淡。
宇庭这一刻才颔悟到他伤她有多深。他想伸手向她,渴望能将她抱进怀里安慰,但受伤的身躯在他鲁莽的移动时,被——阵闪电般的痉挛所窜过,痛得他咬牙切齿。
他不敢叫出声音,只是满怀歉意的哑声道:“馥儿,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她苦涩的回答,对于自己突然的失控,她其实比他要惊愕。她到底怎么了?他不过是念了纪伯仑的句子,她的反应就这么剧烈,气得把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都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