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不欢迎我谈那件事吗?”他眼中有抹揶榆。
她生气地再度转开脸,不谈那件事,就没什么好谈的吗?他是存心来这里气她的吗?
“明天我就要离开。”他突然说。
什么?
像被雷打到似的,她完全没有提防,目光急切地看向他。
他微微一笑,如她所愿地进一步说明:“我会先到香港会见重要客户,再回伦敦。”
晴天霹雳,而且那阵雷是真真切切打中她,不然她的心怎么会像被无情的雷捶敲而空了一角,弥漫着焦味的疼?
所有的感觉都变得模糊,难以言喻的悲凉在心头扩散,泪水就这么泛滥上眼睫,汹涌得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
“皑莲,你怎么哭了?”慕鸿手足无措,不明白自己怎会惹哭她。
发觉自己在他面前掉泪,皑莲恼羞成怒,胸房涨满连自己都不明白的悲愤,失控地推开他带着善意伸来的手:“你走,你走!”
他要是在这时候走,岂不被人误会是惹哭她的罪魁祸首?慕鸿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狼狈地避开她攻击的拳头,将她整个人给用力搂在怀里,嘴边喃念着温柔的哄劝:“没事了,没事了……”
没事了吗?但为何她的心会这么痛?
“你走开啦……”她呜咽出声,口是心非地将自己埋进他怀里,“反正又不是我什么人……你们……都走,都不要皑莲,都走好了……”
“嘘,嘘……”搞不清楚她在伤心什么,慕鸿只能猜想她大概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才会难过。他放柔声音,
“我又没说不回来,大概一个月就回来了,你别哭呀……哎,我的西装又毁了……”
听说他还会回来,决堤的眼泪忽然停顿了下来,皑莲缓缓抬起头,泪水遮住了她的视线,隔着一层水气对上他显得无奈的温柔眼神。
两人距离很近,她可以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得分外清楚。他好看的眉目,傲人挺立的鼻,乃至于性感、丰厚的唇瓣……她的脸有些烫热,心脏扑通直跳,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见他深色的西装衣襟上有着湿痕。这让她感到难为情。什么时候养成扑进他怀里哭的习惯?天呀,他会不会把她当成爱哭鬼了?仿佛看出她心中的恐惧,慕鸿形状优美的嘴唇微朝上扬。
“不,我不是那么浅薄的人,不会因为你几滴泪就嘲笑你。”
哼,她才不是怕他笑呢!她仍是垂着头,没有答腔。
她眼角仍有泪痕,嘴巴却固执地紧抿着,慕鸿看得既心疼又觉得好笑。他轻叹了声。
“在离别之前,我想教你一件事。”
“啊?”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她狐疑地抬起头,对上他分外认真的眼眸。
“就算再怎么厌恶一个话题,都不要急着拒绝倾听……”
“说来说去还是那件事……”以为他要说什么呢,结果是老调重弹!皑莲心中充满厌烦的鄙夷情绪。
“瞧,你都还没听到我的说法,就急着下判断,不给我机会说完。”慕鸿指控道。
“我已经知道你要说什么,何必听?”都知道是她不爱听的,她何苦浪费时间讨苦头吃?
“你没听,怎么确定我想讲的是你以为的那个?”
“难道不是?”她冷笑地挑眉问他。
“听听看又何妨?”他笑容闲适地建议。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姑且听之。”她傲然地抬高下颚。
“这样才对。”他脸上有着“孺子可教”的满意笑容,“我想拿自己做生意的方法,为刚才的话打个比方。”
“哦?”他到底想搞什么鬼?她纳闷。
“港英集团旗下有银行,港英银行不仅是让人存钱、借钱的地方,也是帮助人们实现梦想的地方。”
“这倒新鲜,我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不要急着下判断,”他朝她摇了摇食指,“如果光从表面或是习惯的想法来看事情,你会发现自己失之轻率,错过了许多事喔。”
“怎么说?”她故意抬杠。
“譬如——”他意有所指地深深看她一眼,令她芳心惴惴,“如果我没有跟你谈过话,不了解你心里的忧惧,我会把你昨天的行为当成任性、自私、幼稚、长不大,就像个智力未开的幼童,要不到糖或玩具就哭,不肯讲道理。”
“我才没有任性不讲理!”她眼中冒着怒火。
“没错,就因为我愿意将你当成一名懂事、有智慧的女孩,才找你沟通。”他乘机道。
“你!”皑莲有种进退维谷的感觉,她陷进了萧慕鸿的陷阱了。如果不肯听,就成了他口中任性、自私、幼稚、长不大、智力未开的幼童,只因为要不到糖或玩具便乱使性子。她不愿意被他这样看轻,勉强压下心中的恼怒,看向他。
慕鸿却没有照她料想的那样为萧桦说话,而是回归之前的话题。
“我刚才提到银行是帮助人们实现梦想的地方,因为银行提供借款。多少人带着他们的梦想上门,向银行要求贷款。承办这项业务的人,被要求要倾听,如果无法做到倾听,就做不好这项业务,你知道原因吗?”
这次皑莲聪明地紧闭上嘴巴,只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说明。
“港英银行不是来者不拒。任何人都可以带着梦想、带着自己的计划向本银行申请贷款,承办人员倾听他们的说法,依对方的还款能力决定是否要接受申请。先不说是不是要否决一项申请,否决一个梦想,他们至少都倾听了,就算最后必须遗憾地拒绝,大部分的申请者都不会有怨言,因为我们从来不会不经倾听就否决他们,所有的拒绝是因为这个梦想、这个计划不切实际,达不到本银行的期望。”
胸口像被什么轻撞了一下,皑莲眼中升起一抹领悟。
“就算再怎么厌恶一个话题,都不要急着拒绝倾听。”他重复之前提过的话,“听完之后再来决定是不是要拒绝,这表示你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而不是为反对而反对,被拒绝的人也可以比较心平气和地接受,重新考虑事情的可行性。拿你对家父的态度来看,你根本是为拒绝而拒绝,那只会让人觉得你孩子气、不明理。”
“我……”她开口,声音却只在喉管里含糊地滚动,她蹙紧眉。
“我无意强迫你接受家父,只是想建议你在决定要反对一个人、反对一件事时,是不是可以多做些了解,再来决定会比较好?不要让道听途说、意气之争使自己被蒙蔽。家父或许不及令尊在你心目中那么完美,但不表示他不能带给白姨幸福,这点只有白姨才能作决定,而不是身为白姨的女儿的你所能判定的,毕竟家父是跟白姨求婚,而不是你呀。”
她紧握着拳头,默不作声,表情却不像先前那样充满愤恨了。
“至少,在你最后还是决定反对这件事前,你愿意表现出友善的态度,让白姨知道你的确曾试着去了解家父、跟他相处,只是到后来还是没办法认同这件事。你了解白姨的,如果你试过,她会谅解,甚至会为了你而拒绝嫁给家父。这么做总比你现在无理取闹地反对好,不惹白姨伤心,也不伤害你们的母女之情吧?”
皑莲芳心震动,她看进那双深邃冷静的眼睛,那如夜星的眼里闪着智慧、仁慈,以及某种她渴望却无法确定的温柔。她看着他,不得不承认她被他打动了,他的每句话都像智慧的雨珠滋润了她浅薄、荒芜的心田。
“试一试好吗?就一个月,或许你会发现家父不像你想的那么不堪。”他握住她的手,掌心里传来一波波温暖的泉流,令她浑身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