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恺,你有什么想法?尽量说没关系。”听到那声轻咳,身旁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望向他,温和的笑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紧张。
打从双方一碰面,父亲拿手帕拭汗的动作就没停过,反复结巴的话像陷入无限循环,要是父亲在法庭上是用这种方式帮人打官司,他跟别人合伙经营的律师事务所绝对老早就关门大吉了。
整个状况都让薛仕恺觉得有趣极了,要不是怕父亲误会他的意思,他实在很想放声大笑。拜托,不是说今天只是大家轻松吃个饭吗?怎么只有他以平常心看待,其它人全表现得像是要赴鸿门宴似的?
薛仕恺看向父亲,再看向邻近父亲而站的女子,很欣慰地发现和那小女孩有着极像面容的她,态度自然,温柔带笑的脸上只有些微的紧张,比他父亲和那小女孩的反应好上太多。
这次见面之前,他心里已多少有数。
自从母亲在一场交通意外过世后,近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听到异性的存在,即使只是偶尔不经意地提起,也足以让他察觉到这个女人在父亲心里所占据的地位。
案亲是个谨慎务实的人,会决定走到这一步,绝对经过无数的评估和考量,对方的人品和个性他根本不需要担心,当面见到,更证明了父亲的眼光是值得信任的。
见父亲又在拭汗,薛仕恺好笑地挑起一眉。真是的,老爸以为他会像连续剧里演的番石榴戏码,当场疯狂大喊他没办法接受吗?
他一个男人独自将他这个儿子带大,这份坚毅和耐心只让人感到敬佩,哪还会不知感恩地去谴责他的不是?更何况他也已成熟到足以明白如今不再是他依赖父亲,而是父亲在依赖他,当有朝一日,他必须为了读书或是工作离开家,孤单一人的父亲又要如何面对空寂的屋子?
案亲能找到一个陪他共度余生的伴侣,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略清喉咙,薛仕恺正要开口说他没有任何意见,视线却被攫住,来到嘴边的话顿时停止——
单咏初带笑的小脸已经僵到有如蜡像,张大的眼直望着他,里面闪烁着急切哀求,眨也不眨,像是只要她微微一动,他就会因此否决掉她们母女。
“薛叔叔很重视他儿子,就像妈咪重视妳一样,如果那个哥哥不接受我们,妳也别太失望哦。”
单咏初想起今天出门前母亲柔笑对她说过的话,胸口闷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对于薛叔叔能不能成为她的爸爸,她其实没那么在意的,只要有妈妈陪着她,她就已经很满足了,但她知道,妈妈很喜欢薛叔叔,而且妈妈辛苦够久了,她需要一个像薛叔叔一样的男人保护她。
拜托,她妈妈真的是个很好很伟大的妈妈,他可以不喜欢她没关系,她会很安静很安静,让他感觉不到她的存在,就算是不准她住进他们家里她也无所谓,但不要拒绝她妈妈,千万别将妈妈好不容易才等到的幸福就这样抢走,拜托拜托……
她有满腔的话想求薛仕恺,却又怕没有资格说话的她一开口反而会弄巧成拙,单咏初只能一直看着他,像这样就能将心里的想法传达出去似地看着他,然后拚命地在心里祈祷。
那双早熟的眼里承载了太多的期望,薛仕恺心口蓦然一紧,同时也发现两位长辈虽刻意装出轻松的姿态,但不曾自他身上挪开的眼神已透露出他们的紧张,突然间,他恍然大悟——
他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将决定权完全交到他手上!
震惊之余,薛仕恺只感到啼笑皆非。原以为他只须置身事外地享用大餐,还有父亲和小女孩手足无措的困窘反应可以愉悦心情,结果,却在不知不觉间被推举出来担负起决定在场四人未来命运的重责大任。
难道只要他一句“恕不奉陪”,这个新家庭的准预备成员就要当场解散?吞下低咒,他拿下眼镜揉揉眉间,没人知道看似思考该如何回答的他,其实最想做的是翻眼大吼:“你们疯啦?!”
要结就结啊,干么把事情推给他?正值高三的他忙得很,要补习、要考大学、要玩乐,他们竟好意思不经他的同意就把他推出来当炉主?好!既然他们如此看重他,他若不善加利用一番,岂不是太辜负他们的好意了?
“有什么想法?”黑眸闪过一抹灿光,薛仕恺刻意重复父亲的问句,好整以暇地将眼镜戴回,视线缓缓掠过在场众人,唇角勾扬。“当然有。”
语音甫落,气氛当场冷结成冰。
“没、没关系,你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尽避说。”受到打击的薛父仍露出温和的笑,鼓励他畅所欲言。
娴静优雅的单母把心里的难过掩饰得很好,静静地不发一语,扬笑的丽容看起来温柔又坚强。
最没用的该算是单咏初了,整个人傻站原地,脸白得像纸,嘴张得圆圆的,震惊不已地看着他,泪水迅速涌上那双盈满自责的眼。
呃,玩笑开太大了。看到她那再明显不过的反应,薛仕恺暗叫不好。问题是她自责个什么劲啊?难不成她还以为他会反对全是因为她?拜托!一个没他肩膀高的小女生,失心疯的人才会把她当成假想敌。
怕下一秒她真嚎啕大哭了起来,薛仕恺赶紧补上故意顿住的语句——
“我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不是我们第一次的家庭聚餐吗?你们不会打算在路边就直接结束吧?我饿死了,进去坐着好好聊吧,爸、妈,快点。”
丢下催促,薛仕恺没看他们就径自走向餐厅。
须臾,身后传来惊喜抽气声和父亲略带哽咽的安慰声,不用回头,也知道他那声已表达接受的称谓,定是让他们开心又欣慰地拥成了一团。
要他一个大男生和他们在那里肉麻兮兮?想都别想。薛仕恺轻哼了声,想到往后生命中将会多出两名家人,唇畔扬起一抹笑。
原该自有意识就熟悉彼此的亲昵称呼,要套在两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若说没有任何感觉是在自欺欺人,但心里波动的情绪连他自己也厘不清。
唯一可以确定的,他没有排斥,也没有预设立场,有的只是自然而然的期待。
他的新妈妈,和害羞胆小的新妹妹,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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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户政事务所登记后,再加上一场版知双方重要亲友的聚餐,一个崭新的家庭就此诞生。
饼程很简单,但现实生活中随之而来的调适与相处,绝非“简单”两字可以涵盖。
以往薛仕恺晚归,只要传通简讯叫父亲自行解决晚餐即可,现在他得规规矩矩地提前打电话跟继母报备,免得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与爱心。
阳台被他列成禁地,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当看到有着蕾丝花边的女性内衣裤在眼前飘扬又是另一回事,那种尴尬和错愕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原本只专属于他的浴室变成他和咏初共享,在经历过教训后,当他看到某几天才会出现的小猫袋时,他不会再愚蠢到当成是她忘记带走的东西而好心送去,害得咏初面红耳赤,支吾半晌还说不出那里头装的是生理用品。
就这样,磨合、困窘、调整,大家都在努力适应自己的新角色,但,冲突的状况总是难免——
盯着眼前的盘子,薛仕恺思忖着该怎么处理。说冲突是过于危言耸听了些,但他若不想忍下,将场面弄拧是绝对避免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