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度清醒,身心仍是十分困乏,有人灌他热辣的汤汁,烘烘的暖意自里而外、自外而里的在四肢百骸里流窜。他因这股温暖而嗜睡,沉淀的眼皮始终无法撑开,就这样睡到透支的体力逐渐恢复,晕沉的脑子才被一股怎么挥赶都消失不去的莫名急迫攻击,崔凤林狰狞的嘴脸在脑中持续扩张,张牙舞爪得如一只大怪兽威胁著瑟瑟发抖的玉徽。
当他伸出魔爪捉住她,亨泰著急的大喊一声,猛然惊醒。
“醒了,醒了!”
随著这声如释重负的欢呼声后,一张厚朴古拙的男人脸孔撞进亨泰茫然的视线里。
在烛光照明下,约略看得出此人年过四十岁,皮肤黝黑,生得方面大耳,饱满额头下的一双眼睛矍亮有神,有种饱经风霜、看透人事的精悍与厚道。狮鼻下畜著整齐的胡髭,颔下亦有一绺胡须,随著他的嘴唇轻咧朝上扬。
“年轻人,你清醒了吗?”长者的声音沉稳有力,充满温暖的关怀。
亨泰连忙点头,挣扎著起身,立刻有人过来搀扶,让他背靠著垫高的枕头,并将一碗热鱼汤端到唇边喂他。由于口渴又饥饿,他呼噜呼噜的很快喝完,对服侍他的少年感激的一瞥。
“是先生救了在下的吧?救命之恩,容在下日后回报。”说完,他便想下床。
,你虽睡了一夜一日,身体仍虚,千万不可逞强。”
“年轻人“什么?”亨泰一听心里更急。“我睡了一夜一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还有一刻才到戌时。”
“不,我得赶快,不然就来不及了!”崔凤林虽然没说什么时候下手,可是在他出手加害他后,为免夜长梦多,势必在玉徽到如来禅寺居住的第一晚就下手。想到玉徽会受他残害,亨泰再顾不得自己的虚弱。
“发生了何事,让你急成这样?”长者接住他摇晃著想下床的身体,炯炯有神的眼光直视向他,亨泰顿时生出一种可以全心信任对方的感觉。
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状况,若没有旁人的帮忙,别说赶去救玉徽了,连下床都有困难。他当机立断的决定请求救他的恩人相助。
“在下杨亨泰,是安国公世子,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对方听他竟是皇亲国威,显得有些讶异。虽说救他上船时,便发现他衣著华丽,却没料到身分竟是如此显贵。怪不得听伙计说,秦淮河上和各处码头遍布官兵查案,说不定就是位为这位安国公世子。
他不敢怠慢的道:“老夫孟富江,原在南洋做生意,这次为了寻亲来到应天府,没想到会凑巧救了世子。”
孟富江?怎么他会觉得这名字如此耳熟?然而亨泰脑中有更重要的思绪,便没再往下深思。他语气急切的道:“孟先生救命之恩容我来日再报,亨泰想请先生再帮我一个忙,我有一位朋友正面临大祸,可否请先生送我到钟山的如来禅寺,让我能及时警告她!”
孟富江看他急成这样,知道事情非同小可,连忙命仆人快去准备马车。
“昨晚救了世子后,我们就停船靠岸,将昏迷不醒的世子带来向友人借住的别业。
此地离钟山不远,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世子最好告诉我贵友的住处,老夫可遣义子先赶去搭救令友。”
事关女子的清誉,亨泰显得犹疑,但更担心驰救不及,增添恨事。他一咬牙,便将事情全盘告知。
“在下听到一个叫崔凤林的败类意欲对一位小姐不利。本来出面阻止了他,谁料到崔凤林假意向我忏悔,却趁我不备将我推落河里。这位孟小姐是我……的心上人,”他困窘的承认,俊脸涨得通红。“她为了替父母做法事,今天一早就会到如来禅寺,我担心里凤林会用卑劣的手段对付她。”
“你说那位小姐姓孟?”孟富江脸色凝重起来,深炯的眼眸略显激动。
“是。”
“天呀!”孟富江低呼一声,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在听到崔凤林的名字时,他已有不好的预感。没想到自己为了寻找侄女四处托人,竟为她带来灾祸。他勉强镇定住自己,吩咐仆人将亨泰送进马车。
亨泰透过车窗看见孟富江对一名体格修长结实的青年人吩咐,那人随即俐落的飞身登上一匹骏马,驾的一声如羽箭般绝尘而去,没多久孟富江也登上马车,吩咐车夫驾车。
“小犬先行赶去了。老夫想向世子再确认,那位孟小姐可是寄住在她姨母家?她姨母赵氏夫家姓蓝。”
“没错。”亨泰正惊讶他怎会知晓,脑中突地灵光一闪,眼底升起一抹恍然。怪不得他会觉得孟富江这名字像在哪里听过,原来是昨晚崔凤林和莺莺的谈话中曾提起。
孟富江正是玉徽的伯父,崔凤林口中自南洋返乡寻找侄女的大商贾!
***
寺里的晚膳用得早,跟随师父做过晚课后,玉徽回到客房沐浴。
以往在家时,她多半还要陪织云边刺绣边聊天,不等到三更天的梆子敲响还不想歇息。可今日实在是累坏了,二更天的梆子声还未响起,她便匆匆将织云为她准备的针线篮放置在床榻的一角,捻熄烛火就寝。
不知睡了多久,玉徽作了个噩梦,一身冷汗的被惊醒。她披衣起身,在黑暗中模索著点亮蜡烛,拿到屏风后小解。等她走出屏风,一阵奇异的甜香窜入口鼻,顿时让她头晕目眩。她警觉的扶著柜子走到窗边,及时推窗迎进新鲜空气,体内的晕眩感才逐渐消失,然而手中的烛火也被风吹熄。
她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依稀有种不安,全身寒毛直竖,一颗心蹦跳不停,急促得像要从喉腔跳出。此时耳边隐约传来吱嘎的开门声,吓得她几乎站不住脚。想自己一介弱女子,脚上的三寸金莲令她行路困难,要是真遇上强盗,还不知怎么是好呢!
这令她随即领悟到之前闻到的异香,会不会就是迷香呢?
玉徽的父亲留任知县、知府,她自幼跟在父亲身边,多少也长些见识。曾在刑案文件中看过,小偷和大盗都以迷香害人,还有那采花大盗……这么一想,可让她冷汗涔涔了。
尤其是所住的跨院,最外围住著两名孔武有力的长工,再来是一位嬷嬷带著两名做杂役的丫鬟,与她隔著碧纱橱和珠帘的外间厢房还睡著小倩,更别提还有一整座寺院的和尚了。这些人都睡死了吗?不然怎么让人侵入到这里来放迷香害她?
这些复杂的思绪只在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便足以组合成“危险”两个大字,敲响她脑里的警钟。她所能倚赖的人,如今生死未上,根本帮不了她,这让玉徽一阵头皮发麻,但仍然当机立断。看准床的方向迅速溜回,从针线篮内拿出一把剪子。
她虽外表娇弱,却不是那种束手待毙的弱女子。手里拿好武器,心情安定不少。从垂下的蚊帐往外看,极力希望是自己的胡思乱想,然而掀开珠帘进来的黑影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小倩。
他手中拿著火折子,眼光先是投向打开的窗户,大步走过去关窗,这让玉徽胸口的撞击更是剧烈。再见他并没有急著开箱子找财物,而是往她这里大剌刺走来,一双深沉难解的眼睛紧盯著她这方向,更令她全身每个毛细孔随之紧缩。随著距离缩短,隔著蚊帐窥视的玉徽,终于看清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