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就连突然有人跃进眼帘,他也丝毫没有显露诧异之色,只是轻轻挥手示意她让开,视线仍笔直地凝望前方。
每天都经过,赵怡君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有着什么景色——收割完的玉米田散落着被太阳晒得焦黄的叶梗,即使是热爱家乡的她也不觉得那片荒凉有什么可看之处,何况是一个为了美丽花田而来的观光客?
她听话地退了一步,等他再开口,结果他却这么沉默了,像没意识到身边站了个人,视线仍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现在是怎样?赵怡君拧眉,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他,瞄到可以归类成流浪汉的略长黑发,再往下是看不出故意设计或是缺乏熨烫的绉拧榜子衬衫,最后是她认为破烂却很有可能被无知小朋友标为天价的磨损牛仔裤,默默地,她的视线又收了回来。
他还是没有反应。
啊……现在是怎样?眼前的诡异状况让她心里只有这句OS。
没事坐在路边干么?还坐在这种什么景色也没有的路边?还看得目不转睛?他是哪里不对劲了……最后浮上的念头让赵怡君头皮发麻。
她不要问,对于他脑袋里在想什么,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那个……请问你是要去『香草庄园』的客人吗?”不想再僵持下去,她只好强持镇定开口。
虽然她觉得这人非常非常地诡异,但为了做到有口皆碑的品质,她还是表达了她的服务热忱。即使,她真正想做的是转身骑上脚踏车立刻离开。
“唔。”男子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若有似无地发出一声轻应,那双远眺的黑眸专注到微眯了起来,却看也没看她一眼。
到底是“是”还是“不是”?好好回个话很难吗?陷入状况不明的僵局已让赵怡君快没耐性,她咬牙,把冲到喉头的怒吼硬吞下肚。
得罪一个客户必须花费十倍以上的心力才能将评价弥补回来,这是千容教过她的行销哲学,所以就算是再怎么“澳”的客人,她也得忍,忍——
“这里离庄园还有段距离,要不要我通知他们派车来接?”深呼吸果然有用,她成功地让这段关怀及热心兼具的探询从自己口中平静说出。
她已仁至义尽,要是这男的到时候发现她是庄园的工作人员,可别想借故指责她服务不周,放任客人在大太阳底下自生自灭。
锲而不舍总算获得了回响,男子仿佛此时才发现她的存在,挪向她的视线染上些许困惑,黑眸眨了眨,倏地扬起愉悦俊傲的笑,然后又将视线调回前方。
“不觉得这片景象很像天地洪荒吗?”他像对她说着,更像在喃喃自语,脸上带着陷入想像的迷茫神情。“万事万物皆灭,却又隐带着旺盛的生机,直至救世主降临,开启了一切玄妙……”
赵怡君怔愕了下,本能地悄悄迈了步,又迈了步,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的距离。她是没亲眼见过心智失常的人,但……谁规定没看过猪走路就认不得猪肉的?
然后,她发现另一件更惊人的事实。现在才早上八点多,游客还不会出现,刚采收的玉米田也不需照料,这片他口中的“天地洪荒”,就只有他和她……赵怡君背脊发凉。
虽然他刚刚那惊鸿一瞥的笑容爽朗又无害,但那完全和正常人划不上等号的怪异言行却让来者不拒的她,打从心底祈祷他千万不要是庄园的客人。
“呃,如果不需要帮忙,我就不打扰了。”她小心挑选措词,边说边退,脚踏车已在触手可及的范围。
“不对,应该更黑暗,乌云密布,一道光从天而降——”男子仍自顾自地喃念着,突然从身边的袋子掏出笔记本,埋头振笔疾书,浑然不觉有人如逃避洪水猛兽般骑着脚踏车飞离。
写写写,龙飞凤舞的字迹几乎将整页纸张填满,觉得文字记录还不够的他又拿起一台相机对那片宽阔猛拍。
须臾,他吁了口气,细细端详这些心得及收获,这才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将东西收进袋子,一跃起身,拍拍上的尘土。
罢刚……是不是有人在跟他说话?
一直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乔豫总算回到了地球,他眨眨眼,左看,再右看,前无行人、后无来车的情景对他的疑惑完全没有任何的帮助。
他也不以为意,随兴扒过额发,疑问随即抛诸脑后,勾扬了个朋友们称之为欺世盗名、女人们称之为帅气迷人的笑,背起袋子、拉着行李箱继续朝他的目的地前进。
还没抵达民宿就已激起他的灵感,若真住进去了,对于卡稿的状况应该会有更明显的助益吧?
他不成调地吹着口哨,在阳光和树荫交错下缓步而行,扬笑的俊容满是怡然自得。
最好是,不然费心帮他安排这个放松之旅的主编兼好友威利铁定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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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地辽阔的香草庄园,划分为民宿景观区和不对外开放的周边商品制造区。
为了不破坏游客对这片人间仙境的幻想,除了维护花田这种必要的时候,男人们大都待在制造区里,专心制作周边产品及种植用来采收炼造的香草作物。
午后一点多,才刚为男人们送完餐的赵怡君经由藤蔓小径走进民宿区,一手拉着小推车,一手提着大铜茶壶,手中铜壶随意地甩呀甩的,显示里面空无一物。
想到今天那群蝗虫们又是一扫而空,赵怡君有种任务圆满达成的欣慰感。
三十多名壮汉的伙食重到用推车运送都相当吃力,但他们越是胃口大开,表示他们越有体力工作,就算那一盘盘堆得像小山的食物让她推得汗如雨下,她也不以为苦。
“怡君,重不重?我帮你。”经过的宋千容看到她,立刻伸手帮忙。
“走开走开。”赵怡君赶紧挡在推车前。“拜托,满满一车时我都送得过去了,若真有心帮忙就要那时候出现。”
宋千容柔笑,知道自己若真在那时候出现,怡君仍会想尽办法扛下一切不让人插手。这就是怡君的可爱之处,说温言软语像要剥了她的皮,老把一颗豆腐心隐藏在刀子嘴的形象下。
“如果忙不过来要直接说,别把工作都往自己身上揽。”宋千容和她并肩而行,趁她不注意时,手一捞,把铜壶抢了过来。
赵怡君要夺已经来不及,只好不甚甘愿地宣告放弃。算了,全空的铜壶很轻,懒得跟她抢了。
“当然会说啊,干么说得我好像很任劳任怨似的?”怕会撞到她,赵怡君体贴地换成外侧的那只手拖车。
“怕你忘了现在庄园里人很多,还习惯性地独撑大局呀!”宋千容皱鼻笑道。
闻言赵怡君勾起唇角,虽然才一年多前的事,现在回想起来却让人很有种想当年的感叹。
那时庄园的规模只有现在的一半,民宿部分只靠她和好婶两个仅有的女性员工共同打理,好婶负责客房、餐饮以及招呼住宿的游客,除此之外的事就由她包办。
身兼数职的她要帮大伙儿送伙食、负责园区内商品的贩卖、有时还得兼任DIY工坊的讲师,一忙起来很容易就会顾此失彼,不曾引起客诉已算是上天保佑。
后来是擅长广告行销的千容来了,说服行事保守的阿岳拓展行销版图,收购了庄园旁另一块地,将制作香草产品的工厂扩建至两倍大,在可以俯望花田的绝佳地点增建了民宿二馆,更别提那经过规划重整后,独步全台的DIY工坊和引诱客人掏出钞票买不停手的香草小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