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郭冀正为父亲将他从边关调回京城的事闷闷不乐,倒没注意到玉剑山庄的少主人跟他昔年结交的好友同名同姓。他耳朵听著朋友翻来覆去地提及郁疏影有多美丽,绿柳山庄何等富裕,那场婚宴又是多么热闹,心里却喃喃咒骂京城的烦闷。
如果那时候他有注意倾听,说不定早赶往苏州向行云祝贺,也可以早点见到他那美丽月兑俗的娇妻了。
但见到又如何?
冰冀扮了个鬼脸。
五天的相处,让郭冀明白这个每天固定跟随夫婿来探望他的楚家少夫人,可不像她端静的外表般单纯。
他才向行云透露他落水的经过,这位楚少夫人立刻连珠炮的丢出一堆疑问。
“宁知远跟你有仇吗?既然没仇,他何以会害你?你不是说他是你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又是你们郭家的总管,他害你有什么好处?这当中一定有什么利害关系,重大到让他背弃道义害你。倘若你死了,你们家的财产会落到他手中?还是你妻子会嫁给他?”
“我还没娶妻。”郭冀记得他当时只来得及插进这句话。
这个思绪灵动的美女自顾自地接著又说:“还是他被你的仇家买通?总之,他害你一定有理由。我想,你在找他报仇之前,得先把整件事理清楚,免得后患无穷。”
“我知道。”郭冀苦笑,“最主要是知远这个人向来谨慎,而且他没有害我的理由,才会让我全无防范。”
“是你不晓得他有害你的理由吧?”疏影揶揄道。“依我看,这个人十分狡猾阴险。他深知你的弱点在杯中物,便设计将你灌醉,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推人河中。这个宁知远在船上的人发现你失踪后,一定会故做惊慌地大肆追查你的下落,说不定还行文沿河的府县寻找你。依照他原先的计昼,你应该在隔日被人发现浮尸河面,然后以酒醉落水结案。没想到你命大,反而逃过一劫。我想,他现在一定很头大,因为他不确定你到底死了没。”
“你的猜测有理。”行云赞叹地道,眼中充满对妻子推理能力的敬佩。
冰冀听后暗暗吃惊,没想到郁疏影这么厉害。撇开宁知远害他的原因,疏影倒是把知远接下来的后续动作推敲的合情合理。凭他定远侯之子的身分,搞不好已闹得沿途各州县不得安宁。
“这不是猜测。”疏影白了夫婿一眼。“你忘了周四叔来的那天说了什么吗?他说他们船过苏州后,便瞧见官差雇了一队船夫在运河上展开搜索,范围直扩大到靠近扬州。”
“我竟没想到跟郭冀落水的事件有关。”行云恍然大悟。
“你啊。”疏影轻敲夫婿一记,行云只是笑咪咪地搂著爱妻,将手交握在她隆起的小肮上。
冰冀只好礼貌地移开眼光,不妨碍两人亲热。
所谓的伉俪情深,大概就是这样吧。
六年的戎马生涯中,郭冀很少想到成家的事,现在却欣羡起楚氏夫妻的恩爱,觉得娶房妻子也是不错的事。半年前父亲调他回京师,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为了他的婚事。
可惜的是,郭冀因为跟父亲赌气,总是东挑西拣的没个满意,直到此刻才认真地考虑起成婚的可能。父亲若是知道这件事,想必会笑得合不拢嘴。
冰冀的父亲定远侯外表严肃,所以郭冀从小就跟父亲不亲近,加上母亲在他年幼时便已过世,父子间的闲隙越来越大,终至渐行渐远。
冰冀十九岁时,定远侯决定藉儿子的婚事拉拢一权贵家族。正值叛逆年少的郭冀不愿让自己的婚事沦为政治筹码,偷偷考取了武状元,跟著当时的边关大元帅镇守西北,把他父亲气个半死。
定远侯虽然动用势力,好不容易把战功卓越的儿子调回京城,却依然无法如愿地说服他接受婚事,没想到这会儿郭冀自己倒想通了。但成亲的对象绝对不是父亲相中的权贵千金,他真正的打算是……
冰冀嘴角勾起冷冷的笑容,不管父亲满不满意,都得尊重他的选择,除非他不想抱孙子。他蹙了蹙眉,想起父亲日渐孱弱的身躯,很清楚父亲盼孙急切的心情。
一个半月前他欲离家到武汉办事时,御医曾多次来家里探视父亲。郭冀原本打算办完事后尽快返家,谁知在途中遇到宁知远,说父亲嘱他到应天府探访病重的舅舅。这才著了知远的道,被害落水。
想到这里,郭冀心头隐生不祥之感。
诚如疏影所猜测的,以宁知远跟他的交情,若没有重大的利害关系,不至於敢向他下手。宁家三代都在定远侯府为仆,他跟知远就像亲兄弟一样,知远为什么要害他?
还有,以父亲的精明,知远要如何瞒骗?
他越想心越乱,直觉其中的阴谋绝对比战场上的尔虞我诈更加狠毒。像知远这样谨慎的人,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铁定有十足十的胜算,才会下手。
知远到底凭靠什么?他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冰冀困扰地走出房外,跨过月洞门,沿著花木扶疏的小径信步走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来到一处有山有水的庭园,他隔著水池欣赏黄石叠成的假山山腰上乔木参差、盘根嵌石的景色,耳边倾听从假山瀑布流出的泉水声,顿觉神清气爽。
突然,他眼睛一亮。随著迎风飘送的幽香,假山小径上出现三位少女,其中两个做丫鬟打扮,另一位著素罗云衣的二人佳丽,赫然是行云的妻子疏影。
他立刻出声打招呼。“楚大嫂。”
“疏影”听到他的呼声,诧异地转向他,两名丫鬟掩唇轻笑。郭冀只见他的救命恩人“疏影”朝他微颔螓首,也不答话,嫣然一笑地领著两名丫鬟离开。
冰冀愣愣地瞪著佳人远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郁疏影的千变万化真是令人叹为观止,一会儿活泼灵动、智计百出,一会儿又显得端静温柔、仪态万千,可说是动如月兑兔,静如处子。郭冀心里再一次赞叹行云的好运。
“郭公子。”冷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郭冀回头一看,发现是几日未见的楚青黛。
她穿了一套淡紫色的衫裙,含愁的眉目间略带恼意,却不掩其俏丽。
冰冀打量著她,益发觉得青黛亭亭的身影、粉女敕的容光,比任何北方佳丽更令他心动。不晓得青黛会不会拒绝他以身相报?他嘲弄地想道。
青黛被他色迷迷的眼光瞧得有些不太自在。一早得悉从苏州传来的家书内容已令她不快,接著又见到郭冀盯著新晴发呆,然后这家伙又用无礼的眼光看她,直把她惹得怒火高张。
她还以为郭冀有什么不同呢,原来也是个之徒,她看错他了!
“楚小姐好像不太高兴。”郭冀见她脸色微愠,觉得十分有趣。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楚青黛给他的感觉,不是傲慢不理人;怎么这回见面,好像不太愉快。
“哼!”青黛不悦地别过脸,盯著在海棠花上盘桓的蜂蝶。郭冀也像这蜂蝶一般,爱在花间嬉游吗?这个想法令她无法忍受。
“郭公子的伤都好了吗?有这样的雅兴,到花园里闲逛。”她语中带刺地道。
“托小姐的福,在下的伤已无碍。”郭冀含笑回答。
“这全是公子福大命大,跟青黛无关。”她仍是板著一张俏颜。不知怎么的,只要一想起郭冀瞪视新晴时那副失神的模样,青黛便觉得心里有气。自己到底在恼什么?她闷闷地想。
“若不是小姐搭救,在下也没有福气在这里欣赏美景。”郭冀懒洋洋地回道,目不转睛地凝视青黛的侧脸。乌亮的发髻上戴了个薄如蝉翼的紫纱头箍,一颗紫水晶悬在额眉间,衬得她越发地清丽动人。眉眼间,似被一层薄嗔微怒所笼罩,菱唇微嘟,像在跟谁生著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