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撇红润的唇,后飞云低敛眉眼,走向大窗前。一个巨大东西扫过,风扬起她散落的发丝。她惊讶地瞠眸,往窗台靠,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望着缓缓旋转的风车扇翼。
这建筑是座风车塔,紧连一幢绿窗扉双层楼房,塔身有阳台环绕,外侧楼梯可通达地面和双层楼房的屋顶花园,高高耸立在菜园湾海边的石崖上。地势很陡,远方的浪花像是大海的手套,将屋前的斜倾草坪,往沙滩拽。一楼的开放空间是工作房,像车库一样,有上掀式大门被两根粗木柱撑成遮荫。这房子的主人是一名赌牌输掉妻子的帆船家--虎大将。几个礼拜前,他又在牌桌上把风车塔输给了皇廉兮。
皇廉兮抱着一口大箱子,自海边方向走来,越过屋前草坪,登上双层楼房与风车塔之间的楼梯。
双层楼屋顶花园里传来《飞行的荷兰人》。
“廉兮一定气炸了……”有个女人格格地笑着。
“那当然,男人的酒馆被撞得稀巴烂,换做是我,也会生气。”男人浑厚的声音,懒懒地,带着无赖劲儿。“妳知道吗,宝贝,男人一生最重要的梦想就是美女、好酒和顶级雪茄--”
“那是你这个不良中年的梦想吧,宝贝--”女人柔媚的腔调慢悠悠,拉长尾音讥讽着。
男人笑声低低扬漫。“是、是,我这个不良中年最爱做这种事--”
“嘿,注意你的手,小心我把它做成『熊掌大餐』,宝贝--”女人半心半意地嗔道。
皇廉兮循声,往花园方向转。
除了沿墙垣乱长的野蔷薇、盆栽植物以及地上的绿草外,这花园的桌椅、棚架……造景摆设,均是回收旧帆船物件重组而成。
虎大将身着迷彩背心、灰蓝牛仔裤,高壮魁梧的躯体围着一条透明塑胶布,坐在帆布椅里。椅背后的美艳女子一袭橘红火焰纹、露背洋装,像名性感舞娘,扭着惹火的娇躯,移前移后,修剪着虎大将的头发。虎大将不时伸手抚触女子的腰臀,女子不堪其扰就扯他的发丝,让他哀哀叫;两人的举动看在旁人眼里实属打情骂俏。
“格丽姊,妳恢复『自由身』了?”皇廉兮通过楼梯与花园的接口,将箱子放在废弃风浪板拼成的大桌上。桌面微震,《飞行的荷兰人》在桌中央那具帆船造型的手提音响里跳了一拍。
背对大桌的美艳女子旋身,眨眨鬈翘得彷佛可以挂上两条大旗鱼的浓密睫毛。“哎呀!是廉兮大少爷啊!”娇声娇气,惊讶万分似的。
虎大将猛然站起,回头盯着皇廉兮,神情闪过错愕,绕过桌子走来。“兄弟,”缓缓气息,手臂搭上皇廉兮的肩,背着美艳女子,往楼梯口移,他压低嗓子说:“你这个时候来,是什么意思?”
皇廉兮平声静气答道:“酒馆被撞坏了,整修需要一段日子。我这时候来接收风车塔,时机正好--”
“好个屁。”虎大将粗言低咒。
皇廉兮挑眉。“虎帅想反悔?”
“我虎大将哪是做事会反悔的人……”迟疑的语气不像那么回事。
皇廉兮插一句。“别忘了我们签下契约的--”
虎大将抢道:“不用签约,我也不会忘。”他虎大将是何许人物,不过就是输了一座风车塔嘛。好几年前,他把妻子赌输掉,不也甘心履行赌约,让妻子到某人船上做白工。“只是,廉兮啊……兄弟呀,我在想,你是不是可以等你格丽姊出海后,再来接收呢?”
“泰清的船已经起锚出海了,”皇廉兮说:“格丽姊这次没上船,我想她应该是自由身--”
“你们两个大男人搭肩、交头接耳,在商量什么坏勾当?”女人嗓音乍起,近在耳边。
虎大将吓了一跳,手臂离开皇廉兮肩头,投降般地高举,转身对着妻子格丽“嘿嘿”笑着。
榜丽拨拨系着红缎带的波浪卷长发,瞇眼瞅看着自己的男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美艳的脸容有抹冷笑,她动动手里的剪刀。
“剪头发、剪头发。”虎大将装傻,食指点点额头,揽着妻子的肩。“宝贝,我的头发好久没剪,乱得跟鸟窝似的……”边说边回首对皇廉兮挤眉弄眼,努努下巴,要皇廉兮把桌上那口箱子搬走。
皇廉兮和虎大将某些方面意气相投,他们都是精力充沛、富于想象、喜欢冒险的人,唯一的不同在于皇廉兮是个彻彻底底的实践者。
“上午,我已经搬了不少东西过来,那个撞坏酒馆的家伙就在你的书房里,风车塔关肇事者,挺适合的。我今天就要接收--”
“什么”虎大将跳脚吼道。
皇廉兮微笑,继续说:“虎帅,赌输就是赌输,亲兄弟都得明算帐--”
“什么赌输”格丽打断皇廉兮的嗓音,扬起一道细柳眉。
虎大将脸色大变,冒冷汗。皇廉兮优雅闲适地回道:“放心吧,格丽姊,虎帅这次输掉的是风车塔,不是妳。妳好不容易才恢复自由身,我想虎帅不会再把妳当『筹码』--”
“别说了……”虎大将讨饶地哀喊。
榜丽美颜凛了凛,将剪刀往桌上一放,换个灿烂甜笑的表情,姿态优美地坐进帆布椅中,抬眸凝着丈夫。
砰地闷响,虎大将像头笨拙的大熊,正以跪行方式移至妻子身前。“宝贝,妳听我说--”
“你真棒啊,”格丽截断虎大将的声音,柔荑拍拍他的脸颊,嗓音甜柔至极。“你很棒嘛,宝贝--果然是不良中年的最佳典范喔,这几年,我飘泊,你逍遥嗯……”令人寒毛直竖的女性柔情。
虎大将苦着一张脸,悄悄瞪向皇廉兮,心里咒骂着这个外表看似柔和、神秘、内敛,其实情绪起伏大、易生闷气,并且越来越锱铢必较,令人难以捉模的皇家公子。
皇廉兮昂首,仰望风车塔二楼。扇翼搅动的气流中,阳光朦胧地勾勒着窗台上的孅孅倩影,《飞行的荷兰人》仍在手提音响里转悠,那个说他像猫--百分之八十不懂驾驶帆船--的女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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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飞云听见风中飘渺的《飞行的荷兰人》,不禁想起刚经历的夜航。当时,耳机里播放的明明是德布希的《月光》,不知怎地,她脑海里一直运唱着华格纳的《飞行的荷兰人》。也许她真的太害怕,怕到后来发生什么事,她都不清楚,隐约只记得船身最后的倾斜与撞击。
皇廉兮踩过楼梯顶阶踏垫,无声无息地绕出楼梯口的U形围栏,将大箱子放在陶砖地板上,双手环胸静静瞅看窗前的后飞云。
她身形修长苗条、比例完美,斜阳使那女性曲线看起来更显姣丽,很适合入镜,只是有点儿狼狈,那一身杂混哥德式神秘品味与浪子风格的黑衬衫、紧身牛仔裤打扮,早在他把她从船舱里拉出来时,弄得像乞丐装一样。她的手臂从撕裂的衣袖露出,纤细白皙,一看就知道此人不可能通晓帆船技艺。她散乱的长发弯扭成诱人的弧度,犹如葫芦藤,如果再卷曲一点可能会使人烦躁,再平顺一点就呆板沉重,那一头浓密的及腰黑丝,令他想起波特莱尔的〈发〉,彷佛,空气里真有股深邃的芳香,像椰子油,像麝香,像沥青……
见鬼的波特莱尔!
皇廉兮在心里低咒,抛开不必要的杂想,眸光沈闇,弯身从大箱子里取出一双凉鞋,走往窗边,把鞋往窗台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