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吵什么?”皇廉兮拾阶而来,打断梁荧惑的嚷声。
梁荧惑屏了口气,偏侧身子,海风翻卷着她赤红的裙襬。她冷着眸光俯睨皇廉兮,道:“我说你这么想要居下,就跪地,叫我女王好了!”语毕,她推开米雷,径自往甲板舱走。
米雷一脸糊涂地看看皇廉兮,又望向梁荧惑的背影。
皇廉兮走上来,双手抓住米雷的肩,用力地欲压下他的身子。米雷回头,一脸搞不懂这位大哥要干什么。
“说『是,女王──』。”皇廉兮呵呵笑了起来。
梁荧惑打开甲板舱的门后,吓了一跳。
白霭然斜躺在临窗的沙发上,曳地的裙襬有一大片红渍,阳光落在上头,看起来好刺眼,令人毛骨悚然。
“白老师……”梁荧惑颤颤栗栗往前走。
“嗯……”白霭然动了动,慢慢张开眼睛。“妳来了啊。”她嗓音微弱,慵懒地坐起身。
梁荧惑皱眉。“妳没事?”
“嗯?”白霭然抚开额前的长发,看着她。
梁荧惑脸色由白翻红,“妳干么吓人!”她僵硬又激动地伸出左手食指,指着白霭然染红的裙襬。
“啊,”白霭然垂眸,轻叫一声,很无辜地说:“我有点头晕,想躺一下,显然还不小心打翻了果汁……”她站起,像跳佛朗明哥舞般优雅地捋捋裙襬,一只玻璃杯在地毯上滚动。
“拜托──别吓人好吗……”梁荧惑走过去,捡起杯子放回沙发旁的桌上。松了口气地坐入椅中。几个礼拜前,她曾目睹一个女人像白霭然刚刚那样,一身血红躺在地上,她再也受不了任何无预期的血腥刺激了。
“抱歉。”白霭然笑了笑,说:“我今天真的有点不舒服……”
梁荧惑抬眸盯着她瞧。生病吗?不像。梁荧惑径自摇了摇头,久久,开口说:“白老师,妳是不是胖了?”虽然白霭然的曲线依旧美好苗条,不过隐约有点不一样,是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可能吧,”白霭然淡淡答道:“人家都说女人过了三十岁,新陈代谢变慢,身材会急速走样……我已经三十一了啊。”
“妳三十一岁?!”梁荧惑猛然站起,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她知道白霭然比自己大,以为应该只大个两岁、三岁,没想到是大八岁,天啊──白霭然竟已是个中壮年女子!“白老师,妳这张脸是怎么回事?”一点也不像三十一岁,欺骗世人!
白霭然但笑不语,走到桌边,拿起桌面上的书本。“妳这几天自己看书吧,我想请假。”
梁荧惑接过书本,点了点头。老师向学生告假,她挺高兴。“白老师,明天开始,我的右手就能活动自如了。”
“嗯,”白霭然颔首,深思地坐回沙发椅里。“妳想回泰清他们那儿吗?”
梁荧惑神情一阵复杂。“我才不要。”她往白霭然身边坐,眼神闪烁来闪烁去,说:“我最近发现你们这座岛很好玩──”
“是吗,”白霭然模模梁荧惑耳鬓一些散落的发,温柔地喃喃低语:“这一段似乎有点不一样长……”
“只是个新发型。”梁荧惑简短说道,将散落的发丝往耳后塞。
安静了一会儿,空气里有明显的果香味儿,甜滋滋地。
白霭然又说:“那我得一个人归队,泰清如果问起妳呢?”
“他不会问。”梁荧惑答得飞快,站起身,往门口走。
白霭然笑着。“我会告诉泰清一声,妳手伤痊愈了,最近爱上和廉兮下海潜水──”
梁荧惑停在门边,回道:“我会把书看完的,白老师。”她走出去,无声关上门。
回首算算,她应该是十六岁那一年辍学的。她的兄长梁望月是个有名的科普作家,因为认亲的关系和父亲梁亚夫彻底决裂。
那是一个奇妙的夜晚,感觉就像今晚。
天空没有月亮。
梁家客厅里坐着男主人梁亚夫的两名得意门生──皇泰清与皇莲邦。女主人王蓉蓓神情忧伤地伏在角窗窗台上,看着一辆车驶过庭院车道,往大门方向消失。她说:“非得把话说这么绝吗?他只是继承我母亲的姓──”
“他该继承的是『梁』这个姓。”男主人梁亚夫一脸怒意地强调。“我今天不是把话说绝而已,他既然用了一个外姓,以后也别再说是我儿子。梁家此时此刻起跟他没关系!我梁亚夫不需要有继承人!”
这原本是一个家族的私事,外人不需要多话,可当梁亚夫将矛头转向两位皇姓男子,指责他们早知道梁望月做出这种忘根忘本的事,就应该早告诉他,而不是等到今天来看他这个老师没了继承人。
不明不白挨一顿骂后,皇泰清忍不住插了话。“老师怎么会没继承人,走了望月,还有荧惑──”这话没机会说完,就被梁亚夫瞬间的暴怒打断。
“荧惑是个女孩!”梁亚夫的吼声穿透好几层隔音良好的门板。
然后,那名躲在楼梯弯角小厅的女孩听见了,她匆匆回身往楼上跑,一本父亲要她看的书从她怀里掉出,啪啪啪地沿着楼梯滚下,落在客厅最不引人注意的暗处。
皇泰清捡到了那本书,上楼往女孩房间走。他只敲了一下门板,女孩就开门让他进入。女孩抱住他的腰杆,脸庞贴在他胸口,声音柔弱低哑地说:“哥哥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也要离家……”
当时女孩才十四岁。皇泰清安慰女孩,要她等两年,如果两年后,她还想离家,他就带她到很远的地方。
女孩当了两年令父亲头痛的叛逆少女,在一个特殊的日子,跟随皇泰清离家远行了──
那一天是火星最接近地球的日子,火星每六百八十七天绕日一周,公转的速度比地球慢一点八八倍,地球每七百八十天追上火星一次。
女孩离家那晚,火星在夜空中又红又亮。
“你在观星呀?”一个声音中断了皇泰清过往的回忆。
柏多明我模黑顺着铁梯爬到斜倾的屋顶上,坐在皇泰清旁边。
“这么晚了,还不睡?”皇泰清长腿交迭,曲臂为枕,卧姿很率性。
“孤枕难眠。”柏多明我笑了笑,眼睛望着远方。
这座收容村四周没有任何路灯,有的只是那飘闪在帐棚式矮屋里的煤油灯。从学校屋顶看去,那矮屋聚落朦朦胧胧,像只暗夜里伏踞在岩块上休憩的鲜艳飞蛾,总算为这单调的地方增添了一点美感。
“孤枕难眠?”皇泰清低喃。“你们不是一帐棚的人吗,哪来孤枕难眠?”
“陪睡对象不对啊。”柏多明找哼笑一句,嗓音转沈,很感叹似的。“今晚倒是一颗星也没有。”天空暗得如同有人打翻几吨黑色油漆,连月也不见踪影。“真希望惑惑在身边──”这句话让皇泰清猛然站起。
皇泰清的动作太大,甚至踢起一块瓦片,滚落地面,碎裂声响破坏了原有的静谧。
柏多明我挑挑眉。“小心站稳。听说惑惑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他好意提醒。
“我知道她从这里摔下去。”皇泰清嗓音冷硬,蹬蹬鞋跟。“你自己也多小心。”
“我知道。”柏多明我语气深幽。
皇泰清沈定思绪,望向柏多明我的方向,问:“到底什么事?”柏多明我不是个爱抬杠的人,尤其在这种夜里找他抬杠。
寒风呼呼吹袭,挟带砂土,像针一样,刺痛皮肤。
柏多明我取下肩上的贝雷帽,往脸上盖,边躺躯,说:“恐怕过几天,这一带会开始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