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她还是跟邹风和到欧丽薇娅店里。当时,小包厢挂了神秘的黑布幔,满室斜迤,光线昏暗不明。吉卜赛女郎坐在圆桌后,身穿套头披肩,民族风味的几何图形,手从下摆流苏中伸出来,腕上戴著好几个漆花木镯子,留著长指甲的十指,来回刮搔著绒布垫上的水晶球,嘴里念念有词。有好几个洋人围绕圆桌,在听她解命说运。她注意到祭祆儿和邹风和,就请走洋人们,要两位极出色的东方男孩女孩入座,然后抚了抚水晶球。
“看到什么了?”邹风和感兴趣得很。
吉卜赛女郎说:“喔,可怜的女孩,与恋人分离……”她凝视著祭祆儿。“这是苦恋……”
祭祆儿一震,表情很冷,问:“你怎么知道?”
吉卜赛女郎摇著头,挑眉笑著。“想知道更多?!只要一百英镑,我的水晶球告诉你一切……”
祭祆儿打断她。“我只看到它有裂痕——破了!”绒布垫上的水晶球应声裂成两半,滚到桌面。
吉卜赛女郎举高双手,惊讶地瞪大眼,叽叽咕咕嚷著。邹风和欢呼了声,拍起手来。
祭祆儿怒站起身,拉掉窗边那块黑布幔。“晦气!”什么旅人?!不过是个缺钱的流浪者!她是“半神半妖”的祭祆儿,说什么发生什么,许个愿,就能让自己的恋情甜蜜!谁也不能说中她的事……
那一天,她觉得委屈极了,费了好大的劲才抑住眼底打转的泪,没给流下。
几天后,吉卜赛女郎离开了,小包厢的黑布幔变成和煦的阳光色,窗台上还放了几盆祭祆儿最喜欢的立鹤花,是邹风和种的。邹风和提议换祭祆儿来说说“人运”,让那些洋人来听她开金口。她其实不懂面相,不会算命,只是看人说话,她喜欢的人,就说好话,惹她讨厌的,她就预言坏事,事事灵验。日子久了,信她的人越来越多,她竟也从中得取乐趣。
“接下来是长假,天天可以来这儿坐镇嗯?祆祆——”
祭祆儿定定神,看邹风和一眼。“我要回海岛。”她拉上窗帘,拍拍衣服下摆。她穿的晨衣装,襟袵交叠,没有任何扣子、拉链,靠一条腰带围住那女性曼妙的躯体。她以前就爱穿这类型的服饰,现在更是天天穿。
邹风和隐约知道她的任何行为,都有个原因——应该是为某人或为某个人生阶段吧!
“回海岛?!为什么呢?”邹风和不解地问。祭祆儿已经有好几年没回海岛了,大概从她十五岁那年开始,她说她得学习踏入成人的世界,长假一到,她除了来欧丽蔽娅店里,说说话给洋人听,晚上就和他去逛夜总会。她知道他有门路,可以带她去西班牙看点“特别的”,可他始终没答应,顶多让她看看欧丽薇娅变成“O”时的狂野表演,更多时候只看知名俱乐部标榜艺术的上空秀。“祆袄,你已经开始觉得无聊了嗯?非得去……”
“那种真人表演,只要花些钱,在路上随便找,就有人肯做给你看。”仿佛早知道他要讲什么,她先一步说出。
邹风和神色一闪,伸出右手食指,摆动著。“啧……祆祆,这可是犯法的喔,你什么时候学坏的——”
“少来!你跟我谈法,未免太矫情。”祭祆儿抓住他摆动的食指,用力一扳。
“疼、疼、疼呀……祆袄!”邹风和痛叫,讨饶似的弯著身体。“我的手指不是假的啦!”
祭祆儿哼地放开手,呵呵笑了起来。邹风和甩甩手指,抚著额,唇角静静地弯弧,眼神飘至她绝伦的笑颜。她日益成熟了,清纯中散发著若有似无的独特艳色,不知道她自己晓不晓得。
“我告诉你,”她扬起眉梢,奸得意。“祭家有喜事,今年我一定要回海岛!”
“哦?喜事?!”他兴致高昂。“我可以参与吗?祆祆——”
祭祆儿盯著他的脸,好一会儿,点点头。“好啊,你可以跟我一起回海岛。”她的语气,仿佛女皇给了臣子一个赏赐似。
邹风和随即蹲跪下来,一手斜过胸前,行个标准骑士礼。“我以骑士精神誓言,一定护送你到家!”
“拜托——蠢哪!”祭祆儿嗤声,挥挥手,旋身离开小包厢。
邹风和站起,拨拨头发,笑著跟上她的背影。神秘祭家的大本营,他真的很向往呢!
祭家海岛的蓝天,总是特别蓝,如果不是一对鹤鸟飞过,你会以为那是一片倒挂的海洋。白云像浪花,翻卷著午后的阳光,罗愉躺在龙鳞湖畔的碎石带,湖水偶尔淹上他的脚,他的裤管湿透了,白色的布料下,看得出他古铜色泽的健康肌肤。
“罗愉!”一道阴影罩下。“你把这碎石带当『全身按摩道』,好歹月兑光衣服滚一滚,才有效果嘛!”女性讥笑的语气一如往常。
罗愉睁开眼睛。女乃女乃苏林的徒弟兼女助手——宇妥,提著一只花篮,正站在他头顶处。他看不到她的脸,全被那颗“帮他遮阳”的大肚子挡住。他坐起,往旁移一点,再站立。“宇妥姊,什么事?”他的动作很小心,就怕撞著这名随时都会临盆的孕妇。
宇妥怀著第一胎。她是高龄产妇,但因为也是岛上“神医”苏林的徒弟,所以她的状况好得跟二十岁的女孩一样,外表根本看不出她已四十岁。
“今天真热……”宇妥咕哝,用手扬著风。人家说孕妇怕热——果然没错!她才走一小段路,就汗流浃背。
罗愉拿出衬衫前袋的方帕,浸了冰凉的湖水后,递给她。
“谢谢。”宇妥把方帕敷在额上,呼气喘息。
“女乃女乃不是要你在家待产吗?你怎么还出来?”罗愉皱眉问道。
“喔,我想去你女乃女乃的后花园,剪些花草,自制产后修护专用的保养品嘛——”宇妥把方帕还给他,柔荑抚著肚子道:“可你看我这肚子这么大,实在弯不了腰、蹲不……我说小愉啊,你可不可以帮宇妥姊把东西采齐呢?”
“你要哪些材料?”罗愉接过她的花篮,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哎呀!我也没料到会在这儿巧遇你,没拟单子嘛!”宇妥扬著有颗小红痣的性感双唇,觉得有点失算地笑了笑,道:“要不,你陪我到你女乃女乃的后花园,我边指示,你边采吧!”
罗愉颔首。宇妥转身,往草坡走,鞋底踩在湿润的绿草上,一滑,差点扑倒。罗愉赶紧上前扶住她。
“小心点!宇……”
“嘿……没事、没事!”宇妥乾笑著,一掌抓紧罗愉的手臂,额头沁汗,“小愉啊,我刚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今天早上开始阵痛了……”
什么?!罗愉瞠眸。
宇妥的声音继续飘传在午后的风中。“不过,你放心啦,我在家计算过频率,现在是每隔十五分钟痛一次,离分娩应该还有一段时间,闲著等实在也无聊,就出来走走采花草……”
“宇妥姊!”罗愉咬牙,打断宇妥的声音。这女人到底有没有危机感!居然这种时候还……他额爆青筋,唇抿直,脸色超难看。
“别这样破坏你天生的笑脸嘛!”宇妥一派轻松地说:“你放心啦,我还没要生……”话还没说完,她喔一声,脚软往地上滑。
“宇妥姊!”罗愉随著她瘫软的身躯蹲下。
“呵呵……”宇妥抓著坡地上的草,一手扶著肚子,笑说:“小愉……我可能要生了……”阵痛的次数突然密集起来,大概三分钟一次了,或者更短。
罗愉低咒了一声,转头张望。这里离最近的祭家湖畔别墅,有一千公尺,到女乃女乃苏林的屋宇要爬坡,宇妥恐怕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