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平静地放下咖啡壶,没看表,便将一具无线话筒交给他。传递时,他的手碰触到她纤细白皙的指尖,两人不约而同地抬眸,相互凝视一会儿。
“我很抱歉。”他突然像个绅士般开口,深黑的目光有种穿透人心的锋芒,令人胸口抽紧,内心彷佛烧着一把火。
女子迅速转开脸,背对吧台,整理起墙柜里的物品。
祭冠礼沉吟地盯着她白里透红的颈子,唇边有抹难以辨识的弧纹。他拿起电话,敲下按键,接通后,几乎不需等待,对方随即叫出他的名号。他要对方来接他,对方恭敬地询问他的所在。
他坐在吧台边,眼神飘向一只方形小银碟,食指和中指挑起一张名片——
神的便利屋
贺则云
电话:——
店址:——
他报出店址和店名,然后收线结束通话。
“谢谢你,”他站直身躯,低柔地道:“贺小姐——”
女子旋身,一绺发丝垂落在颊畔,灯光像是水晶杯里气泡不断上升的香槟,充满梦幻,围绕她周身。她圆睁美眸瞅着他。
他伸长手臂,横过吧台,欲交还电话。“名片上是你的名字?”原来他手上拿了一张名片,并且又瞥了一眼。
女子取回电话筒,没否认他的问题。
“提供酒饮吗?”他收下名片,坐回椅子上。
“只有葡萄酒。”她终于再次发出柔美的嗓音。
“可以给我一杯吗?”他的脸像在笑。
女子转回橱柜前,拿了一瓶酒,拆除瓶颈的包装,以瓶塞钻拔取软木塞子后,把酒液倒进晶莹洁净的红酒杯,顺道送上一小碟乳酪块给他。
祭冠礼捏着细瘦的杯脚,轻轻摇晃杯中宝石红的酒液,垂眸,嗅闻酒香,葡萄香气细致浓郁地弥漫在鼻端。他彷佛化身为一名兼具狂热与优雅气质的高卢人,享受地啜饮着世间极品。
女子将整瓶酒放在他前面,静静地离开吧台,窈窕的身影绕来绕去,仔细整理着每一处角落。
一道光墙贴附上玻璃面板,晕透蕾丝挂幔的阻隔,斜倾进店里,瞬间又被拉走;她抬头望向橱窗外,一辆引擎未熄的跑车不知从哪个巷道打弯过来,此刻像是追捕到猎物的豹子正停在她店门口,呼呼喘啸。
今夜似乎真有那么点不寻常……她才打算掀帘察看,就见吧台的男人站起,一步一步走来。
“这当是那瓶红酒的费用。”祭冠礼解下领带夹和袖扣,拉过她的手,欲放入她掌心。
她倏地抽回手,下意识握拳,水亮的凤瞳底清楚映照他的俊颜。
祭冠礼看着她,眼神直爽,沉默一会儿,道:“谢谢招待。”语毕,他将来不及交到她手中的袖扣和领带夹收进裤袋,无声笑了笑,转身走向店门口,开门离去。
门后铃当当地响,她回过神,看见男人上了外头那辆未熄火的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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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车急速飞掠街道。十几辆马达隆隆敝叫的改装机车占据对向车道,挑衅着台湾深夜的安宁。为首的两名青少年举着旗帜,车灯射出蓝光,嚣张地吼叫、蛇行、拖孤轮。
“您觉得他们会不会追上来?”最后一辆机车行经车边时,不过是一条分辨不清的残光。“听说台湾的‘少年兄’很带种,而且心理不平衡,看见开名车的‘老头子’……”
“把车掉头!”一道命令中断跑车驾驶的嗓音。“开回那家店!罗悦!”冷静的语调听不出意图。
“冠礼少爷?!”跑车驾驶罗悦愣了愣,天生带笑脸容如同他的名,无时无刻看来都是愉悦的神情。“您东西忘在那儿吗?”
后视镜里,逐渐消失的机车阵徒留一团浑浊白烟。祭冠礼冷冷地道:“超不过,就跳车;我自己来开。”
主子很少威胁人的!罗悦眉梢挑得高高地,唇角斜扬,双手俐落地打转方向盘。车轮刮地发出巨响,罗悦歪一下头,得意地大踩油门,冲了出去。这辆超级跑车四秒内,时速能从零加速到六十英里,怎可能超不过那群排气管如同老烟枪的破锣嗓般的机车呢!
车子再度来到这家店时,招牌已经熄灭了。
“打烊了?”罗悦嘘了声。“我以为所谓‘便利屋’都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全年无休的!”
祭冠礼看着连接着地面红砖的铁卷门。飙车族气爆似的机车声由远而近轰闹起来。“这时间是该打烊的。”他的轻言淡语里有种旁人难辨的情绪,像是松了口气的安心。
“您的东西,天亮后再来取喽?”罗悦揉揉鼻梁两侧的眼角,等着主子的指示。“还是我下去敲门?”
“罗悦,你以为我为什么要你来接?”沉定的眸光瞥向罗悦,祭冠礼压低嗓音反问:“我会有什么东西忘在里头?”
“也对。”罗悦笑眯双眼。“那么——这‘神的便利屋’里,有什么美丽女神吗?”
祭冠礼没答他的问题,简洁地命令:“回饭店!”
罗悦已习惯在性格内敛的主子面前自言自语了。“是的,主子!”他一笑,精神奕奕地回道。
车子转个方向,迎着先前那群飘车少年,交会而过;等级不同,“少年兄”们慢了好久才出现在这个路段。罗悦不认为主子回头,是想压制这些自以为潇洒在“玩车”的小表的气焰,那——到底为何返回这“神的便利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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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调的祭冠礼从来不喜欢“护卫”罗悦跟进跟出。这半年,祭冠礼奉家族之命,负责统筹一项东南亚海上油田开采之事务,大体上进行得相当顺利,所有工程已安排妥适,最近他只需要透过先进的现代科技在台湾监督就行。上个礼拜,他独自驾驶九人座小飞机抵达台湾,并且住进祭家饭店。他是家族同辈之首,是祭家的长子、长孙、长曾孙,坚毅的人格特质造就他的卓绝非凡,十八岁时已率领探勘队在南美找到一座蕴藏丰富祖母绿的新矿脉。虽然身世值赫,是个华族大少爷,但他从未沉溺优渥生活,他可以一天行走三、四十公里的险峻山径,在野兽出没的旷野林地扎营,以烧红的小刀划破脚底水泡,面不改色地涂抹药剂,第二天继续登爬高地找矿脉。
罗悦很佩服主子的沉稳。昨晚,主子开车离开饭店,在一处河堤下车,沿着河道边走边抽烟。他到台湾的这几日,唯一的闲情,就是深夜兜风。
祭家人独有的骄傲与自信——祭冠礼开车出门,一向不上锁,没取下钥匙,就这么把一台林宝坚尼跑车丢在路边。等他回到河堤上,车不见了,月兑在车上的西装外套和口袋里的皮夹、手机,理所当然消失无踪。真是教人难以逆料——这世上竟会有人敢动祭家的物品!他当时有那么点惊讶,但还是没事般地继续散步,找了家店,连络罗悦。
“窃车贼不会管车主是天王老子还是上帝,只要有机会就偷,何况是一台没上锁的名车。”这点罗悦比主子有自知。因为他没主子那种天神般的自信,仅是一介“平凡”的罗家护卫男儿,体察俗世险恶是必要的。
罗家代代都为祭氏做事,忠诚不渝地守护这支神秘的华族。“护卫”身分是天生的,每个罗家男儿一出世,就有一套规矩来排列主从关系——这样的系统也许牵涉了命格和磁场吧,所以护卫祭冠礼的,是罗悦,而非那个早他两分钟来到人间的孪生兄长罗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