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龙无名都在招待七帮九派十六舵的头儿,一直没抽空和容君绯见面。容君绯一不想打扰他,二不愿见那些人,也只好托辞在佛前诵经,整日未出半步。
两人近在咫尺,偏又不能相见,容君绯是更添思念。
双儿笑看著她。“帮主说,他今天送走那些客人,晚上得空,可以陪你去游河。”
容君绯喜出望外。“真的?!”她呆看著双儿,还有些不敢相信。实在是因为龙无名已经好些年不曾主动邀她出游,她才这样吃惊。
“真的。”双儿拍胸脯保证。
容君绯沈吟。“那……”她那晚带了点醉意,同龙无名看完了星星,不知觉中便睡著了,也没能和他说到什么体已话。今晚……
她抿咬了唇,一双黑瞳,溜溜地盼著双儿。
“哎呀!”双儿收了她的视线,夸张地弹出手指,偏点著头。“小姐,我身体『不舒服』哪,晚上恐怕不能陪你去了耶。”
那晚上,她为了替容君绯制造机会,让她和龙无名单独相处,便推说身体不适,休息一个晚上不伺候容君绯了。
今天机会可是更加难得,她怎么能误了容君绯的好事呢!
容君绯朝她感激一笑。“双儿,那你可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双儿与她眼神交会,拉满笑脸。
容君绯脸上透了抹娇红,像染点了胭脂似的。
双儿本是开心地笑著,眉头忽然一拧,问道:“小姐,我身体『常常不好』,会不会让帮主给辞了?”
“怕什么,我给你靠呢!”容君绯轻扬下颏。
“谢小姐。”双儿拱手,正要拜下时。“不对,不对。”她忽然变了个动作,欠身一敛,改口说道:“谢帮主夫人。”
容君绯一股热气冒上,娇颜红透。她又羞又恼碎道:“你这死奴才。”举手往双儿身上打下。
双儿手脚迅捷,一闪而过,拔腿再跑。“救人了、救人了。”一边跑著还一边学著唱戏的调子嚷喊。“这世道混沌,谁讲实话谁遭殃哪!”
“还说、还说。”容君绯追打著,恨不能快些捂住她的嘴巴。
“喔,这回可是你叫我说的了。”双儿回头奚落她。
两人在佛前嘻闹著,而菩萨眉眼含笑。
***
南京市井繁华,沿城一转,足有g百二十多里。城里一道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水满的时候,画船萧鼓,尽夜不绝。
天幕如墨,银月初上,来来往往的船都挂上了灯,一时河上,像是生了条火龙一般。
河上,灯亮鼓响,那两岸河房妙龄女子纷纷掀卷了珠帘,河房里焚的龙涎、沈速,香雾一齐喷出来,与水色月华融成一片氤氲。
容君绯与龙无名共乘於舟上,容君绯拨弄琴弦,低低吟唱,一曲吟罢,她悠悠望著龙无名。“今日大哥得空陪我,应该不只是为了带我游河、赏月、听曲吧?”
龙无名与她坐得有一段距离,听她这么一说,勾唇一笑。“你那一双眼睛,怕是夜明珠生的,就是一片闇黑,也教你照得透亮了。”
容君绯双手推拜著。“不敢当、不敢当。”她蓦地一叹,瞅著龙无名。“唉,只是我素来福薄,只能等人家想起,才能被哄上一、两句。如今,人家大费周章地请我、邀我,乘了半天的船,却是一句心事也不跟我说,这不是有怪吗?”
龙无名避开她的目光,轻皱眉头。“几天没见,嘴刁了。”
“才不呢!”容君绯睇看著他。“是心酸了。”
那相拥的一夜,她记在心里,以为这是他们更靠近的契机,可是这些日子来,龙无名却没来找她。她以为是他忙,不敢扰他;今天见他的模样,她才恍然了解,他是有意无意地远了她的。
“大哥忙嘛,难免对你有照顾不到的地方。”龙无名一语带过他的心虚,话锋一转,说道:“也就是这样,大哥才想要为你结一门好亲事。”
容君绯闻言,只更是胸闷气结,噘嘟起嘴。“什么好亲事,大哥指的可是许胜等人?”
“你别恼。”龙无名温言哄她。“大哥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大哥也盘量过了,他们到底是江湖人,就是各据一方,也是配不上我容妹。”
他这话倒是说得真诚,容君绯一听,终於展露笑颜。
见她有笑,龙无名又道:“容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告诉大哥,大哥亲自为你打探。”
容君绯脸上一僵,怔了半晌,心里揪到发酸。
她嗫嚅了许久,才勉强牵了一抹笑。“大哥这可是在作弄我吗?”
她猜不出他的心意,可是难道她的情意,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还一再的提,要将她嫁出的事。
“没的事。”龙无名神色一闪。
捕捉到他的闪避,她笃定他心中有愧,追问道:“是不是只要我开口要嫁的人,大哥不管是绑是捉,都把那人架到我的面前,要他娶了我?”
“容妹说笑了。”龙无名尴尬地勾唇。“婚姻这件事情,总要两个人都同意才是。”
他容妹委实过於聪慧,他在她面前几乎是无所遁形。他明白她锺情於他,只是他虽也喜欢她,却无能给她承诺。
他是满身罪孽的人,不该污了她,不该拖了她啊!
容君绯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出他这层心思。
即便相亲如他们两人,他内心最深处,她仍不能知。
容君绯索性顺了他的话问他。“若说到婚姻这事,大哥不是该比我更先成亲吗?难道大哥也想像武叔一样,到了四十几岁才成亲吗?”
“不会。”望著她,他一笑。“我这辈子都不会成亲的。”
当初,他之所以替武德谈论婚事,是因为他了解喜欢一个人的心情。
他不是不想成亲,只是他不能叫自己的沈陷,使她受到拖累。
“为什么?”她拧眉,追问。
龙无名淡淡地说:“江湖路难行,一个人走,够了。”他的目光深远,将她的影,匿藏在最深处。
容君绯叹息。
他的孤独,常常叫她心疼啊!
他的话里,不只是要远了她,是要放逐自己在荆棘险恶的江湖路中。
她缓下眉头,却是愁上心头。“难道大哥不想寻个心仪的女子相伴,不想生下一儿半女,到老了可以承欢膝下?”
他一笑。“大哥在等你生啊,往后你的子女,大哥就当成自己的子女看待。我不要他们任何一个人姓龙,这个姓氏太沈重了。有朝一曰,我要是死了,我不要他们谁来祭拜,就将大哥化成一坛灰,总结大哥这一世的业。一只瓦坛,也够了……”
“大哥,”容君绯截了他的话。“我们本来不是在谈喜事吗?你何苦说到丧事去了。”
龙无名勾唇。“喜与丧本是比肩,生与死本是一线。你是学佛的人,怎么连这也看不开?”
容君绯摇头。“大哥,我是拜佛,不是学佛。佛超月兑七情,我六根不净;佛心无坚碍,我满是牵怀。我无能学祂,也不想学祂。我想的,只是求祂。求祂……”话到一半,容君绯缩口了。
她既然知道,他不愿成亲,此刻,开口说出心事,也只是平添他的愁烦。
容君绯转了抹笑,凝看著龙无名。“我想求菩萨,叫我们兄妹,能多些时候相处。”
“我们平常确实难有机会相处。”龙无名一笑。“不如今夜,你就为大哥抚琴吟唱,我们在船上守著月落日出。”
“好。”容君绯一展笑颜。
她低头抚琴吟唱,琴声如一轮温柔月色,歌声似一湾轻浅流水。船身轻轻摆荡,龙无名慢慢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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