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不是。”风乔理直气壮。
“小妹,你再这么固执,别说大哥不管你了。”柴守尘俊容死灰冷冽,拂袖旋身。
“你走啊!”风乔回眸,睁睁地看他离去,据傲的凤眼,辗过一丝怅然。
“走了就不要回来。”撂下的那句话里,有极轻的叹息。
“妹妹。”风清舞坐在她旁边,无奈复无措。
“二楞子,拿酒来。”向来飞扬的凤眸,定在虚空的地方。
“喔。”风乔只说了一句话,可二楞于不敢不应,因为他们家掌柜的,若要喝酒了,她心情必定恶劣至极,他只好赶忙递上一壶酒。
风清舞却早他一步,起身接了过来。“喝酒伤身,我不许你喝。”这会儿,倒有了几分为人姐姐的样子。
“我偏要喝。”风乔也拗起来了,起身与她争那只酒壶。
“不成。”风清舞不愿退让。
“啊!”两人争夺了半天,不知怎么日天一来,一声不响地转入日天手里。
拎了酒壶,日天竟笑道:“风姑娘,我同你喝一杯吧。”
“好极了。”凤眼一瞇,风乔开心地坐定。
“日天大哥。”风清舞薄怨清嗔,“你别跟着妹妹起哄哪!”
日天依然挂着笑脸,“我说要同她喝一杯,喝的是茶,不是酒。”
风乔霍地转头。“原来你也是来劝我别喝酒的?!”
“酒这么贵,为什么要喝呢?”日天笑望着她。“喝了之后,你若醉倒,不能做生意,还不晓得要失了多少生意,折了多少银子。”
“嗯……”风乔略有迟疑。
日天坐下来,把酒放在她前面。“你若真心讨厌柴公子,要平白为他折损这许多……”
风乔立时截断他的话语。“他才不值得呢!”
“是啊,他不值得……”日天顿了下。“二楞子兄弟,这壶酒值多少?”
二楞子连忙道:“二钱。”还加重了语气。“二钱耶——”心头对日天,突然升起了崇敬的心意。
风乔恨声道:“对!他才不值这二钱。”她不要为他喝酒,伤了身子不说,还浪费了银子——她不愿意。
见状,风清舞娇笑。“二楞子,麻烦你拿茶过来吧。”赶忙把酒拿走,换上二楞子急忙端上的茶,还为风乔添上。
拿着茶杯,风乔一笑。“日天,你倒了不起,不到一天,我的性子都叫你模清楚了,我敬你一杯。”
日天含笑不语,举杯与她对饮。
他自忖并无过人之处,有的话,只是他说得少、看得多,多看的,是她的坚强和委屈。
日天的话不多,几天下来,连客栈的客人都知晓了——客栈里龙蛇混杂,人多话语也乱,往来的人有时会同他攀说几句,但多半他都只是静静听着。
他一派恬静,大多数的人也不打扰他,唯一会作弄他的反倒是风乔。
那日傍晚,风乔硬把他拉到柜台帮忙,冲着他诡谲地笑着。“日天啊,我看你言谈有理,举止有度,合当是念书识字的,这么着——”她翻出了帐本。
“帮我管帐吧。”
风乔支颐托腮,看着日天俊眉高拢,邪邪一笑,“有困难吗?”看着日天向来风雨不惊的表情结云凝雾,她就觉得有意思。她喜欢日天,当他是知她解她的朋友,可总觉得他超月兑得少了些人味。
日天回首,窘然赧笑。“风姑娘,我拿帐本是真的没辙。”
“没想到我还猜对了。”风乔孩子气地吐舌。“我就看你似是躲着算帐管钱的事儿;不过是堆字,又不是会咬人的蛇,你怕什么?”
“我不谙这些计数,见了它们就头大。”脸上犹带赧然,不过日天坦言。
“若非避开它们,我也不会离家。”
风乔凤眼陡亮。“被帐本逼离家的。这可是我头一遭听闻。”她笑笑望上日天。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同我说,若你说得可怜些,我还会唱曲儿安慰你哦!”
“风掌柜的……你要安慰谁啊……嘿嘿……”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带着六、七分醉意,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
风乔柳眉颦蹙。“又来了。”手朝着抽屉里模去。
“风掌柜的……我最可怜了……你来安慰我好了……”冲鼻的酒气,朝风乔喷上,他竟然抓了她的手腕。
日天怔忡住,鲜少见人醉酒失态。
“张大爷——”风乔早有准备,刷地从抽屉里抽出来一把闪亮的刀,俐落地贴上中年人的肥手。“您要不松手的话,我刀子就要下了,等会儿大家伙就多了只猪蹄下酒了。”她不惊不惧,显然是惯常应付了。
“老张,你放手吧,风掌柜可不是说笑的。”另上个客人搭腔。
“你们都没人要来……安慰我……”放了手,那个中年人竟然抽抽噎噎地哭起来,落了座位后哭得更是伤心,涕泪纵横,哭花的老脸显得狼狈。“风掌柜的……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醉酒的老脸通红,他用力擤了几下,鼻子也糟红,更是滑稽可笑。
看他那样,日天心头闷重。初时,这人轻薄风乔,教他有几分不悦,可再看他涕泣时落魄的神情,又叫他胸臆窒闷。
俊眉微皱,这样的人对他而言太陌生,陌生得让他微闷无措。
风乔不同,她是在这种环境中打滚大的,应付自若,口头上哄道:“我怎么会看不起您呢——”顺手把刀子收回抽屉,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您的银子,也是银子啊。”
“呜……”中年人哭了几声。“都没人看得起我……”语音方落,软瘫在桌上睡着了。
“哪个好心的?”风乔低身,掏出了一件长衫,高声朗着。“这件他的,给他披上,省得他着凉了。”她眼睛一尖随即道:“老李,这大好人、大菩萨就是你了。”
“又是我了。”老李嘟囔两声,放下酒菜起身。“风掌柜的,您就这张嘴厉害,好话说尽,坏话说绝了。”去接了长衫,铺盖在老张身上。
“好说。”风乔笑嘻嘻。“老李,你行善积德,下辈子不愁吃穿的。”
转了眸,看日天俊容怔愕,想他是个不沾尘俗的人,肯定鲜少看人这般醉酒失态。她含笑,举起肘子顶顶他。“还好吗?”
“还好。”日天从沉思中醒来,微牵动嘴角。“倒不晓得风姑娘这般体贴。”看她为张老板张罗衣物,才见识到属于她独有的体贴方式。
“才没呢。”风乔脸上微红,抿唇而笑。“我是和大夫不合,不甘心见他有生意可做。”说得似真似假,让人模不清她心思。
靠上日天,她的眼神飘向老张。“这人姓张,四十来岁,之前是开了间布店,在地方上还算有些地位,可后来同人作其它生意,赔了本业,之后,日子过得消沉,贪杯好酒,气走了老婆、孩子。这两、三年常来我这儿喝酒,喝了之后就这样了。”她娓娓低叙一段平凡而真实的人生。
日天的眸光紧锁着她,她说的事情,对他而言是陌生而鲜活的。
回眸对上日天专注的眼光,风乔巧然嫣笑。“你看。”她指引他的目光。
“最角落那桌,一个醉得像只猪,嘴上喃喃自语、结结巴巴的。”
“嗯。”日天定焦在那人身上。
“他姓孙,年轻时便是个秀才,可惜功名也只到秀才为止。他认得孔子,我只认得银子,我们不大有话说的,每次喝了两杯,他就开始子曰子曰地胡扯。你看他旁边——”风乔指着与孙姓男子对坐的老者。
那老者已经醉趴在桌上,身子蜷曲,缩头藏脑,悄然无声息。“像不像只乌龟?”风乔一笑。
尔后她敛藏薄笑,低声缓道:“那人是老吴。别人只知道他儿孙有成,却不知他媳妇不孝。他倔强不同别人说,谁晓得却让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