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铺着地毯,姜青天端正跪坐,看着他从容自若的神态,觉得胃更痛了。他应该是学姊的男朋友吧,可不可以别这么客气?她只想放了书赶快走,不想喝茶或咖啡来残害那已不堪一击的胃。
而且,和他共处一室,让她有种没来由的恐惧,不是怕他做出什么事,而是她变得不像自己,循规蹈矩的自我,像被某种无形的气势诱引着,想挣月兑束缚,不受她控制。
“不用麻烦了,我马上就走……”即使不舒服,自幼良好的家教还是让她很有礼貌。
回应她的,是摆在眼前冒着热气的马克杯。
“先喝热开水暖暖胃,会舒服点。”温洛盘腿坐在她面前,手中拿着刚找出来的胃药。“这里也有胃片,但如果你还忍得住,我不太建议吃。”
首先窜出的,是被人看透的狼狈。他怎会知道她胃痛?姜青天脸色微白,望着他的水眸有着难掩的惊骇,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的防备,让温洛意识到自己的反常。
和他交往过的人都知道,他向来就不是个体贴的好情人,在他口中听不到承诺及甜言蜜语,虽不到无情的地步,但以反应淡漠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结果,他却出手照顾仅是初次见面的她?还被人推拒?他自嘲嗤笑,人果然不能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喝完你就自己离开吧!”他站起,往门口走去。
他生气了?姜青天一惊,手足无措地撑坐起身。
难道他坚持要她进来,是因为看出她不舒服,要她稍做休息?这个发现,让她更感诧异,见他已走到门口,还来不及分辨心头的那抹悸动是什么,就已被慌乱取代。
“等一下!”姜青天急忙唤住他,想要解释。“对不起,我、我只是没被人这么说过,所以……”她的声音渐微,突然察觉,除了他之外,不曾有人发现她会胃痛,就连母亲和妹妹也都不晓得这件事。
他却看出来,第一次有人看出来……她的喉头一窒,一股热潮迅速地漫上了眼眶。
她不是怪为什么没有人会发现,因这是她刻意去隐瞒的,但当那关怀的暖语听进耳里,猝不及防的惊讶褪去,积荷于心的隐忍随即被完全击溃。
不准哭,姜青天,你不准哭!她用力咬唇,握紧的拳死撑着膝盖,下颔微微仰高,拚命不让眼泪掉下。
温洛回头,那逞强忍泪的表情,让他心弦蓦地震了下。
见多把眼泪当筹码的女人,以为一哭就能控制一切,什么我见犹怜全都是骗人的,妄想用眼泪绊住他的人,全会立刻被他列入拒绝往来的黑名单。
而她,明明都快落泪了,却强忍着,像在宣告一身傲骨般强忍着。她不是不够难过,不然刚刚在门外不会露出那种表情,也不可能因他短短几句慰言就红了眼眶。
她家庭失和吗?所以他小小的关心,引起了她的自怜自艾?深藏的记忆被她勾起,他想起那座年代悠远的古老城堡,想起那个被势利传统拘禁的平凡女人……忆起了自己,温洛略一迟疑,最后走回原位坐下,若无其事地沉默着。
姜青天觉得很不好意思,她很少哭,外表看似柔弱的她,其实骨子里钢硬如铁,就连独处时也不允许自己落泪示弱,没想到,却在一个陌生人的面前这么失态。
“谢谢。”硬将眼泪逼回,她好不容易压制住情绪,勉强扬笑。“我可能是身体不太舒服,加上有点想家,所以才……”发现自己像在解释什么,她顿了口,找不到话,只好低低地又补了声:“谢谢你。”
那融合了柔弱与坚强的矛盾组合还烙在脑海,她故作平静的表情,又悄悄勾起他的诧异。温洛微拧起眉。“连胃痛都没人会关心的家人,有什么好想的?”
“不是这样,是我没让他们发现。”怕他误会,姜青天急忙澄清。“我们家人感情都很好,我真的是想家,可能是……对这新生活有些适应不良吧……”
很少对人说出心里话,让她有些羞窘。问题在于她,自小她就逼着自己完美,久而久之,就忘了该怎么倾吐,只是一迳地把事情往心里填压,直到积不下了,才会像刚刚那样濒临爆发。还好她忍住了,不然一见面就哭给人家看,多丢脸!
原本白皙的丽容添了两抹红泽,衬托着她柔柔淡淡的语调和神态,有种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吸引力。
一抹情绪在心底滑过,快得让他来不及理解,就已消失。
“大一?”温洛问,见她点头,嗤笑了声。“再过段时间,社团和男朋友会让你忙到连家都不想回。你哪里人?”
知道自己被调侃了,姜青天脸更是整个赧红。她不是故意要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柔弱的,都怪他讲了那些话,碰触到她隐藏的心思。
“新竹,你呢?”把窘迫稍稍抑下,她顺着转了话题。她也有点好奇他的国籍,他的国语说得很好,完全没有外国腔调。
“台湾和英国,一半一半。从小在英国长大,直到念大学才回来。”他简单带过,耸肩一笑。“我想,我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有想家的权利。”
英国?难怪他要笑她。“怎么会想回台湾?有谁在这里吗?”
温洛挑眉,薄唇仍勾着淡笑,眸色却在瞬间转冷。
“你问太多喽。”轻佻中隐带告诫的笑语,阻断了话题。
靶受到他的排拒,姜青天一怔,随即温柔一笑。“抱歉,难得遇到国外回来的人,不小心就一直问下去了。”
望着那心无芥蒂的婉约笑容,温洛微眯起眼。
每当有人触及这块他不想公开的秘境,向来潇洒自若的他就会立即拉起防线。
多的是不会察言观色的人,仍兴奋地追问,直至他完全冷淡以对,才知道自己踩到了地雷。有人会因尴尬而忙着粉饰太平,有人会恼羞成怒指责他的反应过度,而她,懂了,用这么轻描淡写的笑语,缓和了可能会造成的僵局。
这成熟恰当的应对和方才像是被世界遗弃的脆弱神情,犹如天壤之别。哪个才是她?他不禁好奇了。
“胃还痛吗?”他开口,犀锐的目光观察着她的反应。
没料到他把话题转到她身上,姜青天有点反应不及。“还、还好……”
“老毛病?压力大就会这样?”
“可能吧。”姜青天尴尬扬笑,小心挑选措辞。她不想再剖析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对不习惯吐露心事的她已是极限。
她的反应让温洛满意地笑了。他确定了,她不爱被人碰触到她的内心,和他一样,习惯自己承受一切。
外型柔美,内心刚强,这种类型是他不曾遇过的,他很想看看,两个自我保护的人交往,会擦出什么火花。
“有一招治胃痛很有效,手给我。”他朝她伸出手。
看着平摊眼前的大掌,姜青天犹豫了下,才把手放上去。
别乱想、别乱想,他只是好心,没其他用意的。她努力告诉自己,但极少和异性有所肢体接触的她,还是抑不住紧张。
温洛翻过她的手,食指和拇指按压住虎口内缘约一公分的地方,以指月复轻轻摩挲。“这里有个穴道。”
“嗯。”姜青天点头,强迫自己专心,不去想握住她手心的温暖,即使如此,那抚过肌肤的触感,依然攫取了她所有的注意,逼她脸红心跳。
察觉她的慌乱,温洛低笑。她对他,有着连她自己也还没意识到的感觉,否则她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握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