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中,在汉帝的眼中,不论她如何成功,也只不过是颗有用的棋子罢了。他们又怎会在乎她将用怎样不堪的一生,去吞咽这苦涩的酸楚苦果。
“蝶依告退了。”她淡漠的服了服身,离开了。
寂静的园中,月色光华。
鲍孙将军怔忡地看着蝶依纤瘦的背影,竟有片刻茫然……
☆☆☆
这是一栋四房二厅的木头平房,建在南林山上,深藏于密密层层的翠竹之中。木屋是曲武元当官前的旧居,已经数十年没有人迹,如今是曲蝶依独居之处。
犹记得一个月前,蝶依执意搬出府邸隐居在这片山林之间时,曲母是如何激动地反对,可毕竟拗不过女儿的固执。
“让她去吧,让她静一静也好……”曲武元叹息地劝阻妻子。
于是在父母的泪水之中,她离开了。
近来她已经很少哭泣,大部分的时间只是坐在屋前的大石上,望着山谷发呆——那是大漠的方向。
“小姐?”女乃娘在她身后轻唤。
“小姐?”这次加重了声调再次喊道。
曲蝶依像是忽然回过神,转身朝女乃娘露出一抹恍惚的微笑。
女乃娘的心揪了一下,那个活泼、倔强、不解世事的小姐如今变成了这副失神的模样,教人怎不心疼。究竟她在大漠中发生了什么事?几次她想问话,到了嘴边又出不了口。
“女乃娘下山去买点东西,小姐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听说小镇上有市集,到处都是一些好吃的、好玩的、非常热闹。”
蝶依摇头,淡淡一笑。“不用了,女乃娘自个去吧。”
女乃娘本想再劝,蝶依已回过头,又开始她茫然不着边际的凝视出神。
女乃娘叹了口气,颓然的独自下山离去。
曲蝶依甚至不曾注意到女乃娘的离去,许久之后,身后又再度来脚步声。
“女乃娘,我说过不想去了……”
背后的人没有回答。
曲蝶依皱着眉,回过身去——
看清来人之后,她猛地抽了口气,在恐惧与无法置信中颤栗着……
“屠……玡……”原来太过思念也会产生幻象。
蝶依颤抖地伸出手去,冰冷的指尖抚过他坚硬的脸部曲线,泪水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无法从他的表情得知他的喜悲,甚至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实的……
可是此刻的蝶依却什么也不在乎了,真也好、假象也罢,只要他此刻在她身边。她扑进他怀中,抱着他痛哭失声。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感觉身子一窒,被一只刚硬的臂膀锁紧……
她抬眸,对上的是他严厉的眼瞳。
“你为什么哭呢?见到我,你应该感到害怕,而不该哭的。”他说。
“我哭是因为我快乐,你不明白吗?我好高兴你还活着。”
他仔细地审视她的面孔,似乎在衡量她话中的真实性。
他冷酷的表情让蝶依因畏惧而颤抖,另一方面,她的心因感受到他的亲近,而喜悦得狂跳。
良久之后他放开她,退了一步。
蝶依此时才有机会好好打量他,同时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心痛不已。
他显得憔悴的脸庞布满浓密的胡须,遍身血污,身上、手上到处都绑满止血的布帛,布帛上都还是渗出了血滴……
“跟我进来,你身上的伤需要处埋!”她揪住他的手臂,急切地喊。
屠玡并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话,他定定地瞅着她握住自己的手,全身的肌肉绷得死紧。
“求求你,你在流血。”她坚持着。
好不容易他谨慎地点了个头,跟着她走去。
蝶依注意到他的步伐竟然微跛,她瞠大眼,咬着下唇咽回一声惊呼。
她的心抽痛了一下。到他发生了什么事?蝶依想问,怕一开口会忍不住哽咽,她别开眼,急急往木屋走去。
让他坐在她的床榻上,温柔且小心翼翼地卸去他身上一层层带血的布帛,那些伤口有些结痂,有些还汩汩流出鲜血,甚至有些受到了感染,已经在化脓。
包扎处理的过中,屠玡一直不发一语,他僵硬地坐着,定定地瞧着蝶依。
“痛吗?”她含泪问道,轻柔地抚过他大腿上那狰狞的伤痕。
他抿紧了唇。
“伤了筋脉,恐怕以后再也不能正常行走了。”
许久,他嘶嗄地开口,让蝶依泪流满面。
她低下头,将唇印在他腿上可怕的伤处,再度为她所成的痛苦感到愧疚。
她感觉到他震动了一下,拳头在身侧捏紧。
“你恨我吗?”她抬起泪眼,迷蒙地望着屠玡。
“我恨你吗?”他粗哑地重复她的话,眸中首次掠过一抹激动的神色,“为了你,我失去了王位;为了你,我狼狈地逃离自己的国家;为了你,我必须躲避自己弟弟的追杀,我恨你吗?你怎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曲蝶依黯然垂首,他的话撕扯着她的心,并非因为他对她的恨,而是他所经历的那些苦痛……
“这是你的目的吗?你恨我,所以不惜前来杀我?如果是这样……”她抬眸,凄楚地睨着他,“动手吧!”
他的巨掌掐住她纤细的颈项,逐渐缩紧——
“你知道我多希望你死吗?”他冷酷的语气使蝶依颤抖,“我本来活不了了,是因为你,你是我活下来唯一的理由,我发誓要活着,直到我亲手杀死你。”
曲蝶依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自眼角不停滑落。
“杀了我吧!如果你真的这么希望的话,我宁可死在你手上,也不要再过没有你的日子了。”
他没有回答,预期中的痛苦迟迟没有来。曲蝶依终于睁开眼,他的眼睛狂炽而骇人,令蝶依心跳狂乱的是,在那双野兽般的眸中,她又看到那个疯狂爱恋她的男人身影。
“屠玡!?”
她的轻唤让他惊醒过来,他的手臂紧紧钳住她的肩膀。
“告诉我!”他全身紧绷,“瞒顿说你爱他,是真的吗?是你要他刺杀我的吗?”
他的问题令她措手不及,但蝶依急切地为自己辩白,“那不是真的,我从来没有鼓励他做出这种事!”
“他说你爱他!”他疾言厉色地问:“他说你告诉他,我是怎么折磨你的,是吗?”他狂怒的眼盯视着她,捏着她肩膀的力量逐渐加重,几乎要折断她的肩骨……
“我们之间的一切对你而言,是一种折磨吗?”他大吼。
蝶依拼命地摇头。“不是的,那是他自己乱想的,我没有……”蝶依涨红了脸。“我没有……从来没有把我们……之间的事……当成、当成是一种折磨。”
她羞红的脸颊似乎平缓了屠玡的怒气,他手上的力量稍减,眯起眼盯住她。
“你愚弄了我们两兄弟,你真的做到了,用你的美貌把我们迷惑到失去理智,你一定很得意吧?看到我们两个笨蛋任你摆布,看整个匈奴国为你一个人而倾倒。”
“我一点也不得意!”蝶依哭喊道,“我恨透了自己必须经历的一切,我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在如常的情况下遇见你。”
蝶依潸然泪下,水光弥漫的眸,凄楚地凝住他冷硬的眼。
屠玡沉下脸,下颚绷紧,带茧的指月复缓缓抚去她颊上的水珠。
“我还能相信这些泪水吗?它们是那么美、那么楚楚可怜,我怎知道在我再次撤下心防时,它们不会变成一把利刃,在我背后砍我一刀?”
他残忍的话语让蝶依的心像被撕裂般的痛楚,她说不出为自己辩白的话,他不信任她,而她又怎能怪他呢?她带给他的痛苦实在太过巨大了。
“你为什么要来?既然你不信任我,为什么还要冒险前来找我?”蝶依凝睇着他,幽幽低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