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是赌气和嫉妒吧。
总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不想亲眼瞧见他们的日子有多么的快乐,即使他们明明是——我心爱的男人和生死至交。
最后终于在某个周末,小伍在松山机场接了我,直奔天母。
五十坪的小洋房,若是只有阿真一人独住,实在显得太空旷了,于是一楼就挪出来作为药品进口公司的办公室。
阿真带着我四处走走看看。一楼全部以白色为基调,搭配天空蓝的OA办公家具,清清爽爽,干净俐落。二楼是象牙色系为主,站在厨房里,踩着厚实的原木地板,看着微风吹过小碎花窗帘,我轻轻抚上牛女乃白的大理石流理台,觉得像是在梦里一样。
不过,这不是我的梦,是阿真的梦。能有自己的一栋房子,是她多年来的梦想,现在终于实现了。
“怎么?大小姐想在上面题首诗吗?”阿真靠过来,攀上我的肩膀。
我狂爱大理石,总嚷着日后一定要有个大理石的流理台或是洗手台之类的,然后要在上面刻下一首心爱的小诗。
“来,刀子给你,爱刻什么就刻什么,对你够义气了吧。”她递来一把水果刀。喝!还来真的呢。
我瞪了她一眼,把刀子收进柜子里。“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真意,要有诚意的话,请找个工匠过来,只会耍嘴皮子,哼。”
“喂喂,确定不动手?以后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唷。”她拉着我的手往三楼走,推开一扇门。
“喏,连你的房间都准备好啦。”阿真笑嘻嘻的说:“装潢和家具全都是小伍亲自挑选,满意了吧?”
原木色系的橱柜,米色系的窗帘和床单,全是我喜欢的颜色。我的胸口热了起来,原来小伍……还是懂我的。
杰笙工作的医院离这里只有十分钟的车程,他趁着晚餐时间溜回来和我们一起吃了火锅。
冷气开到最大,炉火强强滚,笑声接连不断,说有多快乐就有多快乐。
两位医师大人赶回去值班后,我和阿真收拾着锅碗瓢盆,擦擦洗洗完成后,她吁叹一口气。
“做饭洗碗还真累,难怪杰笙说要买台洗碗机,找个钟点佣人。哇,真累。”
“怎么?杰笙把你宠成贵妇命了?”
“才不是呢。做饭洗碗是你的强项,快点搬上来住吧。”她玩笑地打我。
“哼,只会利用我,哼哼。”不理她,我低头整理洗手台的残余菜屑。
好一会儿没听见她的声音,我转身一看,阿真脸上竟爬满了泪。
“你……干嘛啦!”我急着拉她。
“我觉得自己好幸福。杰笙,对我真好……”仿佛已经忍耐多时,她崩溃似的哭了起来。“我、我已经、已经是胃癌第二期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不想活的时候……却死不了,决定要勇敢的活下去,偏偏得准备死了……为什么会是这样……”
“不要哭,杰笙一定有办法,不要哭……”
我抱着她,嘴里嚷着不要哭,眼眶里的泪弹却永无止境似的拼命发射,哭得比她还惨烈,天啊!
不知道哭了多久,大概是累了,终于只剩下一搭一搭的抽噎声。
“好渴,从冰箱拿罐可乐给我。”阿真终于开口。
“什么!可乐?!”哭哑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刺耳。“不行,可乐有咖啡因,胃癌的人不能喝。”
“要不然泡杯茶吧,昨天有人送来了大红袍。”
我瞪着她,咬牙切齿:“茶也有咖、啡、因。”
“好啦好啦,反正你就是来折磨我的,来杯白开水总行了吧。”她摆摆手,一副随人高兴的模样。
倒了满满一杯温开水给她,我自己也来一杯。捧着透明玻璃杯,我的泪水又莫名的出现,一滴一滴滑落进玻璃杯里,我转过身背对着阿真,一口气灌下大半杯。
明明是白开水,喝起来却是酸酸涩涩还带咸味。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不断地反问自己。
才刚装潢完工不久的房间里,还有着淡淡的原木香味,我和阿真并躺在床上。她指着天花板上闪闪发亮的星空,炫耀的说:“漂亮吧?晚上关了灯才看得到,杰笙特别请人来做的唷。”
“哇,酱子到了晚上会特别幸福吧?和心爱的人躺在星空下,好浪漫喔……厚厚厚,想不到杰笙的心机这么重,还真用心良苦耶。”
“拜托,他天天大夜班小夜班的,哪来的时间浪漫啊。”她冷哼,随即转个身面向我。“喂,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清境农场的夜景吗?”
怎么不记得呢?那时阿真刚考完大学,我要升上五专四年级,和阿真一起参加了救国团的暑期自强活动,坐在青青草地上享受山林间的午后微风,晚上还有夜游和鬼故事时间。虫声唧唧,繁星点点,月娘偶尔露脸,辅导哥哥姐姐们的鬼故事一个比一个还恐怖,我吓得紧抓着阿真的风衣外套,最后实在憋不住得上洗手间时,还硬拉着阿真作伴。
“你呀,恶人无胆啊。”回想起这段,阿真笑得厉害。她越笑,我越不是滋味,难道她都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山上夜景那么美,而且流星一颗接一颗,许愿都来不及了,还管什么鬼的。”
“你看看,当年的流星都被你给拦截走,许的愿都让你称心如意,连杰笙这么好的男人都被你遇到了。”
“是老天明察秋毫,可怜我这个苦命女子啊,终于要出头天啦!”她夸张的学着歌仔戏的声调,眼睛晶晶亮亮,像是一轮弯月。
我好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里,什么胃癌什么肿瘤的,统统去去去!
“咦!”她忽然想起什么。“你明天要去小伍家,对吧?”
说到这个,我的心情开始不安。和小伍在一起也已经半年多了,总是听见他叨念着妈妈这样哥哥那样的,第一回正式拜访见面,也是这趟北上的要务之一。
“听杰笙说,他爸已经过世很久了?”
“嗯。”我把头埋入凉被里,不想多说。
独自把两个儿子抚养长大,而且一个是建筑师,一个是医师,想也知道小伍的妈妈必定是心酸满月复,不知吃了多少苦。我一向迷糊傻气,说起话来直接老实,不懂得讨好长辈,连我妈都不知道被我惹毛多少次了。
妈妈终究是宠女儿的,嘴上唠叨几句就过去了,但是小伍的妈可不是我妈啊。
唉唷,妈呀。
“这关虽然很不好过,但是,李祖安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我挺过去。”阿真说着说着,还踹了我一脚,可恶!
“不如你和杰笙陪我一起去?”
“神经啊,难道还带亲友团吗?”
“对啊,我觉得有此必要耶。”
“现在是要提亲还是怎样?需要亲友团?”她又踹了我一脚。“唉,只会关起门来当阎王,恶人无胆啊。”
“你又踢我!这种闺房乐趣留给某人享用就好。”我也回踢一脚。
吵吵闹闹好一阵子,两人都累了,才甘愿休兵入睡。
棒天清晨,小伍一下大夜班就出现在门口。看着他眼眶下的阴影,我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怎么不回家睡一会儿呢?我自己搭计程车过去就行了。”
“哎呀,早就习惯了。”他接过行李袋,发动车子。“回程的机位都订好了?是最晚的那班吧?”
“嗯。”坐进车子里,我的胸口怦怦的眺,紧紧的握着小手帕,心里一直复习着阿真教我的“宋氏长辈问候语高段版”。
“林妈妈好,我是祖安。”
“林妈妈,这是台南有名的黑桥牌香肠,和北部的口味不一样唷,请您尝尝看。”
“林妈妈的皮肤好好喔,可以教我怎么保养吗?”